第二十五章 红山深牢 1
作者:我吼兴奋啊      更新:2020-03-31 13:01      字数:3851

两人走出几里,寻到一处好草地,风倦月任牛羊自去吃草,自己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鞭子搁在膝头,注目羊群。许清浊知她不想理自己,踏着青草,在附近转悠,入眼风景如画。

他数月前体内乱劲重发,几乎必死,多亏云刚援手施救,如今才能悠闲地在这片草原上散着步。微风拂过,浑身轻松,越觉惬意,越对云刚感激不已,边走边想:“云大伯对我恩重如山,我须得报答他一二。”

可一想云刚武功盖世,性子又十分豪迈,活得逍遥自在,自己又帮得上什么?忽地念头一动:“啊,是了。云大伯最烦恼的,莫过于徒弟不爱说话,不与人打交道,也曾叫我帮他一把。”

许清浊心道:“风姑娘少与人说话,定是自怜身世,心结很重,身边又无可以倾诉的同伴,好似我那会儿离开开原一般。”他数月前已得知自己是许明灯养子,可小时候并不晓此事,人人当他是将军之子。

同为人收养,他的童年经历和风倦月大为不同,只是莫名之间,觉得与这少女颇有共鸣,胸中一阵感慨,心思蠢蠢欲动,打主意道:“我一定要助风姑娘化解这心结。”

他拇指抵腮,正自思索办法,便听风倦月道:“喂,过来。”许清浊回头一瞧,风倦月仍坐在石头上,目光却盯着自己。他忙走了过去,一走到,风倦月起身让开,道:“该替你护法了。你坐罢。”

许清浊一看天色,果然已至午后,忙道:“是,有劳风姑娘了。”风倦月待他坐下,以手抵他背心,不过一会儿,觉察乱劲苏醒,于是催动云刚遗留的真气对其压制。

许清浊这回痛楚全无,体内“藏花劲”已被逼回丹田,“阴符劲”蹿动片刻,也慢慢停息下来。情知风倦月手法愈加熟练,万无一失,最初的疑虑不由烟消云散。

风倦月替他护法毕了,只说了声:“好了。”便即站起,瞧了眼羊群,挥动鞭子,赶着牛羊往前走去。许清浊随她而行,顷刻到了一处湖边,牛羊自行往湖畔饮水。

许清浊已想了许久,成竹在胸,瞧她得闲,几步上前,唤道:“风姑娘。”风倦月本绕湖散着步,闻言身子一停,却不开口,似在等他的言语。许清浊道:“这两日,多谢你替我护法了。”

风倦月道:“不用谢。”许清浊脱口道:“你明明对我有恩,却连谢都不让我谢,莫非你很讨厌我么?”风倦月摇头道:“不,没有。”许清浊听她这次回应得很快,心中担忧顿无,大着胆子,句句紧逼道:“那你为什么不肯与我说话?我瞧你分明是瞧我讨厌得紧,不欲和我多费口舌。”

风倦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沉默少许,道:“我只是不爱说罢了。”许清浊见她似招架不住,暗暗偷笑,转口道:“那你愿意听我说么?我闷得慌,想找人倾吐,这儿除了你,也没人听我说话。”

风倦月点了点头,重迈脚步,沿着湖畔缓踱。许清浊一喜,走到她旁边,出声咳了咳,叹道:“若没你师父相救,我早就死在中原的那一头了。我虽捡回一条命,心里仍旧苦得很,再没人听我说,我怕就要伤心死了。”

风倦月道:“什么叫中原的那一头?”许清浊一怔,不料她竟问起这个,唯有答道:“那地方是辽东,在极东的地方,与你们极西的西藏,正好分隔中原两头,所以是那一头。”

风倦月似乎稍感兴味,又问他辽东有什么风景特产,许清浊略拣几样说了。风倦月道:“那也与我们这儿有些相似,只是西藏并不算极西,更远的西边,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国。”

许清浊急欲纠正话题,忙道:“是,是,不过对于中原已很西了。我从小却在最东面的辽东关外长大,虽去中原学了些本领,长大了还是回到辽东,和鞑......女真人打仗。”

他原要说“鞑子”两字,一想风倦月也是外族人,这称呼不便提起,当下改口。风倦月道:“汉人和女真人打仗么?”许清浊道:“对呀。”风倦月道:“你这么年少,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吗?”

许清浊道:“我不是,但我想学我爹爹。他是明朝的大将军,不仅武功高强,与你师父齐名武林,还是当世少有的名将,为了保家卫国,宁可牺牲自己。不仅军营里人人敬仰他,连老百姓都将他奉为天神,称他是武曲星下凡。”

他心底对许明灯这养父仍有些难以释怀,可为了开导风倦月,故意如此道来,语气之中充满了自豪和得意,全是为了给后面的话做铺垫。偷眼看时,见风倦月微微沉首,知她想起自己的身世。

许清浊黯然道:“我原本想要学我爹爹,漂漂亮亮打个胜仗。可惜武功没练到家,中了敌人奸计,结果大败亏输。”他亲自参与了尚间崖之战,讲起当日战场上的中计、厮杀、不敌、逃命,描述之言绘声绘色。

金戈铁马,断头洒血,顷刻伏尸数里。风倦月听在耳里,也不由打了个寒颤。许清浊陈述往事,极尽战争之残忍,忽然一顿,想起马林的开原大营,此刻恐怕已给努尔哈赤破了,心中难过之极。

风倦月默默听着,也不说话。许清浊道:“打了败仗以后,我汉人同胞许多失陷在女真人的城里。我想起爹爹当年为了救同袍逃脱敌城,勇赴女真人大汗的鸿门宴,以一己之死换得五百军士的性命。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身为其子,却也不能苟且偷生,独自逃命,于是我潜入女真人城中,想搭救俘虏,顺便刺杀女真人的大汗父子。”

他道出这一段言语,唯恐风倦月问起“什么叫鸿门宴”,又要解释一番,不料抬眼看去,对方目光正盯来,仿佛示意自己说下去。许清浊暗想:“啊,差点忘了她义父是一位秀才,这些典故都定与她说过。”

他定了定神,续道:“我入城以后,本来十分顺利,眼见得手,可遇上了一个仇人,一下子气坏了,不顾一切冲出去,要找她报仇雪恨。这么一搅,暴露于众,非但未伤女真人大汗,也没报成仇,反给他们抓了。”

他就轻避重,说的不实,只不过意不在此,倒也不觉是在撒谎。风倦月道:“你的仇人是谁?”许清浊道:“是一个少女,年纪与你差不多,可你心地善良,美丽可亲。那女子却是蛇蝎心肠,无恶不作。”

风倦月脸上一红,道:“你说她就是了,不用提我。”顿了一下,问道:“她干了什么,你当她是仇人?”许清浊道:“这女子百般作弄我,我都可以忍......可她故意欺骗我,害苦了我师父,我、我绝不原谅她!”

一想起毒灵子,实是咬牙切齿,绝非作伪。风倦月问道:“她怎么欺骗你了?”许清浊稍捺怒意,将毒灵子骗自己师徒去川蜀寻仇,结果一败涂地的经过大概同她说了。

这些事本是他迄今为止的大痛点,可此刻为替风倦月化解心病,居然毫不隐瞒地道了出来。他自觉有益于人,旧事重提,没以往那么难受,讲到自己给毒灵子美人计骗得团团,甚至也不回避,边讲边骂自己愚昧。

风倦月听罢,半晌说道:“是你太笨了,这样明显的骗人话,你都听不出吗?”许清浊大感自责,无法接口,极力平复心绪。风倦月又道:“换了我,她用这‘美人计’对付我,我就不会上当。”

许清浊心里纳闷:“你是女人,当然不会中‘美人计’了,这有什么好自得的?”风倦月也似乎自觉失言,额头微沉,把脸撇向一边。许清浊瞧在眼里,心中一乐,暗想:“她居然也会害羞?”

抛去杂念,话锋一转,道:“毒灵子这歹毒女子,伙同她的师姊师兄,给女真人大汗卖命,见我闯入王府,当下一齐出手把我擒了,将我交给那大汗处置。那大汗狡猾多端,花言巧语,百般想诱我投降。可我一想自己是爹爹的儿子,忠义当头,宁死不屈,反而破口大骂他。那大汗拿我没辙,本要杀了我,不料她师兄想讨好这主子,有意叫我难堪,就把一件惊天动地的真相告诉了我,我顿时经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风倦月道:“什么真相?”许清浊黯然道:“原来我爹爹,并不是我爹爹。”说着,把自己的身世简略讲了。这其实是马林告诉他的,绝非毒门四使能知。但他行移花接木之举,把两桩挫折并到一处,是想让自己显得更惨些,

他见风倦月动容,叹道:“我活了十八岁,这才知道我并非许将军亲生,定是我娘恨死了他,不知道在哪里随便找了个男人,把我生了出来,也只拿我当作工具,去竭力羞辱许将军,好让他怒不可遏。如果他一掌打死了我,正好遂了我娘的意,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钱,若非为了被人打死,我本不必出生。倒是许将军心地仁慈,忍住没有下手,容我苟活至今。”

他说到这里,真情流露,胸中气苦,也流下了泪水来。风倦月嘴唇微张,却仍没有说话。许清浊抹泪道:“我一想自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唯一疼我的师父,给我害得重伤难治;待我很好的马总兵,也因我才吃败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登时一身内力把持不住,走火入魔,乱劲横生,要没你师父出手救我,我已经死了一百遍了。”

风倦月轻声道:“原来你体内的伤情便是为此。”又问:“大牦牛救了你后,杀了他们,给你报仇么?”许清浊道:“不,云大伯是再城外旷野里遇见我的。”风倦月奇道:“是谁放你出的城?”

许清浊照实道:“.....是毒灵子。”风倦月道:“是她救的,为什么?”许清浊自己也说不清,随口道:“兴许是她师兄妹想我得知身世,痛苦不堪,故意留我在世上多受折磨。”

话一出口,微觉歉意,心想不该如此抹黑毒灵子,暗道:“她虽然可恶得很,救我出城时,毕竟没有恶意。”风倦月瞧了他几眼,忽地叹道:“我总觉得你说的不实,那位姑娘,对你也未必只有歹意。”

许清浊不欲提这茬儿,心知费尽唇舌,终于到了紧要关头,收起满腔爱恨情仇,定了定神,正色道:“我就是给云大伯救了,原也不想再活。可云大伯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他与我说,一个人的身世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顺着自己的本心去活,不管世俗成见。风姑娘,咱俩出生仿佛,同病相怜,我想,云大伯说的话对你也一样......”

风倦月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这段话,脸色一变,打断他道:“你怎么知道!大牦牛跟你说了我的事?”许清浊抬眼一瞧,风倦月咬着嘴唇,浑身轻轻颤抖,似是十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