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篇故事依旧是我自己写的。
我首先承认这一点。
不然一开始隐瞒,到时候反而被看出来的话,会有一点点难堪。有时候会达到很难堪的地步,这不可取,也不划算,倒不如在开头就开诚布公地这样告诉大家。
这篇文章的标题我没想好,当初略略一想,定了《倾城之忆》作为标题,但没有气势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文章总不能没有标题吧?就先把这个当做现在文章的标题,念出来就好了。
我开始读文章: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黑瓦白墙,梦见小桥流水。
多年未见的小镇一角,那老街,早已经在心中模糊。我恍惚间嗅到每日早上的面点摊飘出的香气,油饼的味道与豆浆的温度弥散着,激起了心中那片湖水的涟漪。秋天的老街有一种特殊的寒意,在风中夹杂着吹向行人,这其中仿佛有一种暗号,澄澈清爽。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中多的是那份感慨。它似乎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但记忆里的样子,又是怎么样呢?我思索着,自己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呢。五年,十年,时间就如白驹过隙,它停不下来,我却因为自己的忙碌,忘记了回这片土地再看看。如今,街上的楼房已然无往昔之相。
从前老街的墙很漂亮,是一种舒服的灰色,让我想到小时候冬日里的一碗芝麻糊。南方的秋冬,记忆里的要比现在冷得多,那时候没有暖气,就用棉被御寒,坐在屋内看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冷冽至极,美丽至极。
我心心念念的老街尽头,是一片漂亮的枣树林,野枣树成熟晚,一直要到秋末才能见到那片漂亮的颜色,我便和伙伴们去打枣,枣子虽酸,却甜在心里。忽然间,我的脚有些哆嗦,这才明白自己害怕见到那片地方。它就算只是不同于往昔,也足够让我心疼。
我想起那些日子,那时的枣子同朝阳一样红。
一起打枣的朋友,此刻此刻已不在这里。她是最适合这枣红之人了,从前也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是这里古老的居民。
她擅舞,尤古舞,踩着弦音,步步生莲。她说,她跳的是这里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舞蹈,名曰倾城,一袭白底红梅舞裙舞得天下皆醉,只可惜这舞蹈已经接近失传,史书毫无记载,倾城舞兴在那个年代,也在经年战争中纷飞飘零。她说,她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太奶奶跳这曲舞时候的美丽姿态,八旬老妇着白裙,像是重返了少年时代。那时候,太奶奶跳完舞,会讲她自己从前的事情。她说,那种感觉就像如水般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向小镇,水包裹着她的身躯,带着她也一起走向那个战争年代的柔情。
她每次跳舞都带着一种灵气,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愁与伤感。
她说,她每次穿上这身衣服,就会觉得身躯不由自主地摆动,那是记忆在带着她一起舞蹈。谁的记忆?是她的,还是太奶奶的,她不知道。
太奶奶早已过世,她却继承了这独一无二的舞蹈。我说,这世界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年代,这舞蹈,也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倾城。
她一笑,说,那又何妨。她说她想跳下去,为了那个年代的历史兴衰,为了让更多人感受到倾城舞的美好——因为记忆还在,自己还在。
我和她有时候会在这老巷深处漫步,会跟她学学这接近失传的舞蹈,却始终不得要领。今时今日,我尝试着去挥动手臂、迈开步伐,一瞬间,所有关于小镇的点点滴滴涌来。正如她所说,被水温柔地包裹着,生活在这里十年朝夕是每一滴水,汇成海洋。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仿若也穿上了那袭舞衣。太奶奶的身影如同战争年代的一叶扁舟,划过历史的河流,却仅仅只舀了一瓢,那是她的青春、她美好的记忆。战争如此可怕,却能在那时候孕育出倾城之舞。经过岁月洗礼,沉淀下来的也只剩下了残酷中的美好。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我想起了朋友的笑,以及那句“记忆还在”。
我脑袋中还徘徊着那片枣林,听说它早已消失,听说它还有一片屹立不倒。我低头一笑,睁开双眼,感受着秋风的明爽,一步、一步地走向老街深处。
文章读完了。
“你读完了吗?”面具男子问我。
“嗯,读完了,我读完了。”我回答道。
我们此刻已经不是拥抱的姿态了,而是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姿势。我和他并排坐着,我们前面的位置很小,放不开腿,所以我的腿略略往里面收着,而他躺在椅背上。他握着我的手。
“真的有那个舞蹈吗?”他提出了一个文本内的问题,感动。
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完之后提出文本内的问题呢!
对不起,是听完,不是看完。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话。
“不知道?可是文章是你写的呀。”他这样问我,有点疑惑的样子了,虽然大概也不是那么疑惑吧,但总而言之这是个问句不是么。我清了清嗓子,回答他。
“但我真的也就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这样的舞蹈,我没见过,但我总觉得隐隐约约的,应该有那么一点的吧,在写的时候是那么真实,好像是谁通过一种不可描述的电波传给我的一样,滋滋滋地通过电波传给我,所以我能够让自己通过这种奇妙的暗示写下这些文字啊。”
他笑了:“这你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我说:“林齐齐自有林齐齐的办法,这个你就无法得知啦。”
“好吧好吧,无法得知就无法得知吧。无所谓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今天好像很喜欢摸我的头发啊。”我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黑色的眸子,真好看,像是黑夜里洒落了星星。
他轻轻地说:“因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不懂他的意思。
“可我们一直在相见呀。”
“这也是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吧。面具有面具自己的办法,这个你就无法得知啦。”他说了几乎和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真的不是在故意气我吗???
我鼓起脸颊,他又戳了戳我的脸颊。
“林齐齐啊林齐齐………………。”
“怎么了?”
他不说话了,他牵了我的手。
我没有想躲开的欲望,顺从地牵了他的手。
好像恋爱一样,
恋爱……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在该谈恋爱的年龄不谈恋爱,在不该谈恋爱的年龄更没谈恋爱,遇到了这样的工作,遇到了拯民逆天机构这样的机构,我大概一辈子如果混不出个头,都别想着谈恋爱了吧。
恋爱……是什么感觉呢?
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
可能是像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像是这样的古诗吧?
温庭筠的诗很柔和。
一袭深红色的长裙日子久了便蒙上了淡黄色,自古以来旧的东西就比不得新的东西讨人喜欢。你我原本应该像合欢核桃一样坚贞不移,哪里想到你的心里原来已经有了别人,让我对你终究有了恨意。深夜里点亮烛火深深的嘱咐你,此去路途遥远不要忘了归期。小巧精致的骰子上嵌入那意喻相思的红豆,相思入骨你是否知道?
大概只有这样的悲伤才能称作是刻骨铭心吧。
但如果需要悲伤过后才能体会到的爱情,是不是也太残酷了一些?我不想要这样的。
我又想了一首和爱有关的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还是这样的比较好一点。
我居住在长江上游,你居住在长江下游。 天天想念你却见不到你,共同喝着长江的水。
长江之水,悠悠东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止,自己的相思离别之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只希望你的心思像我的意念一样, 就一定不会辜负这互相思念的心意。
但为什么说到底,这些都是和离别有关的呢?思念着思念着,可能这就是我唯一一点对爱情的理解吧。
让我这样毫无经验的人去判断如何样子的才是爱情,这大概会有失偏颇了。
没有经验就没有发言权。
嗯………………我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一点点同意的。
但这不能说明我不想去谈恋爱。
谈恋爱的滋味大概就跟吃糖一样,想到那个味道嘴里都是甜的,蜂蜜太妃糖一样,甜得丝丝入扣,让人尝过之后再也就忘不掉那个味道了。
我脑内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顾齐…………顾齐的脸庞。
顾齐的背影。
为什么偏偏想到的是顾齐呢。
明明此刻在我旁边的是面具男子。
顾齐就好像是春天一样,春天的日光暖暖的熏熏的,热热地就照在身上的感觉。四月的风里有他的气息。顾齐的气息。
我想念顾齐了。
想念是一种很不容易的技能,人是不能刻意去想念一个人的,非得是那么打心底里流露出来那么一点的情感,让人情不自禁地开口说出“我想你了”四个字。但这个字是很隐晦的,一个人可以对不爱自己的人说“我爱你”,但一个人不可以对不爱自己的人说“我想你”。我懂得这个道理,但解释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齐不知道我的存在,自然是不会爱我。
他甚至不认识我。
光看结果的话,我简直是个求而不得的追星少女女友粉嘛。
啊………………那就不太好了。
顾齐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还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宽慰,我还奢求什么呢?奢求一个不认识的人来爱我吗?
不不不,爱这个字眼太高级了。
这感觉像是痴人说梦一样。
这已经超出了林齐齐这个人“真实”的范围了。已经完全到了虚假的地步了。
世界上真的有纯粹而不求回报的爱吗?真的有那种奋不顾身,全身心投入其中,就算一无所获也完全不在意的爱吗?
这是真正的爱。
但是其他不像是这么伟大的爱,就不算是爱了吗?
我不知道。
我脑袋又开始疼了。
胃里面还是空空的,我特意的。我怕我又继续呕吐,吐在了火车上不太好收拾,之前在顾齐家里的那场呕吐,还是面具替我收拾的。
我在刚才那段思考和思念的时间很安静。面具就一直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暖暖的。
竟也有一点像是春天了。
我轻轻地开口了:“这像是……恋爱一样。”
我还是这样说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但在我眼里,好像这就大概和恋爱的感觉有一点像吧。
“你不喜欢吗?握手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抚了抚头发。但有他在真的会安心一些吧。
我问面具男子:“你会放开手吗?”
面具男子说:“你不需要我放开手的话,我自然就不会放手的,没事,放心吧。”
“好……”
我回答得倒有些唯唯诺诺的了。
“上一次坐火车还是来这里的时候了。”我岔开了话题。
“那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对的,是一个人。就我一个人,抱着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只敢抱着,旁边都是不认识的人,车间内有一股捂了许久的汗臭味,一点点散发出来,刚上车的时候很猛烈,一下子就冲击到了我鼻腔里,但是这是老式的绿皮火车,我要坐很久的硬座,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不害怕吗?”面具男子这样问我。
“当然还是害怕的呀。但害怕还是要坐,还是要去的。”我说。
我有些困了,我想要休息了,我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一觉醒了就会到了。不用担心。我会叫你起来的。”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我点点头,然后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