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一轮半月升上夜空,窗外春寒料峭,将初生的碎叶吹得飒飒作响。
许是风刮得太大的缘故,窗案内两条人影被吹得左右倾斜,人影摇曳。
钟离静静地坐在床榻一侧抚弄女子额角的两缕细碎长发,整理好后欲收回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触碰、抚摸,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他无奈浅笑两声,这才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身后的谢东枳。
只见谢东枳静坐在案几一侧,眼神瞟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女子,神色越发黯然。
“东枳兄有心事,不妨直说。”钟离率先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谧,语气云淡风轻。
谢东枳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了,于是诚恳又有些劝怼道:“钟离,我俩相识多年,什么大浪没见过,什么风险没经过?你冒险地救下这女子已经是打草惊蛇,如今又将她带到这里,你就真的不怕暴露行踪,被天宥会的人顺藤摸瓜探了去?”
钟离此刻已经坐至案几对面,他悠闲地将茶碗轻举至嘴边,一面抚盖一面轻轻吹散着水面的热气,不疾不徐道:“不必紧张,天宥会现如今群龙无首,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寻我的麻烦。”
“况且……这次可是昭儿先找到的我,她打着算命的旗号进了我的书社,戏弄我的学生……你说,我总不能狠心赶她走吧?”
“是你赶不走,还是你根本不想赶!”谢东枳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开脱罪名,还一脸的情非得已,不禁语中带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使的荒唐法,别人看不穿,难道我会不清楚?”
钟离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谢东枳一眼,随即纤长的右手似花瓣般舒展开来,一罐身材娇小、做工细致的瓷瓶便凭空浮现在了他的掌心……
他微闪双眼反复端详着手里的瓶器,语气像是回答又像是在自语:“玄灵法师的拾魂香是个好东西,味道清甜沁爽,只需稍稍往人身上一洒,便可诱人魂魄而不自知……”
“可它唯一的不足却是相距甚远,便招魂无力,你说我猜的对吗?”谢东枳曾是~出身,受到提拔后晋升为陆军中校,虽然表面挂着响当当的名头,但仍旧改不了他多疑的性情。他曾见过钟离拿拾魂香来对付天宥会的人,却,
钟离一动不动地看着茶杯里那抹翻滚荡漾的清透的乌黑,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似是沉思,伴随着眉尾的神经在麻木的白皙皮肉下敏感地跳动……他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拾魂香的用处,可谢东枳假以时日,竟推敲出了瓶子里那玩意儿的功效,可见他面前的这个人是有多么的敏觉,半分不曾糊涂!他绝不能掉以轻心了……
心念电转间,钟离飞快地收起顾虑,模糊的视线向中心汇拢,以防那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男人又察觉出什么。随即,他略微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惯有的笑意,打趣道:“老谢说话仍是这般心直口快,那多疑猜忌的性子竟是没改半分,乍看倒像你是长辈,我是小生了。”
谢东枳听罢,和颜悦色了些,可言辞仍是犀利道:“你救下她后便给她投了拾魂香,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满足你欲及时见她的心思,可你知道我给她安排的住处距离你不尽人意,你又让我在安顿之时留下附带招聘的报纸,一旦她要去面试,你的住处便是她的必经之路!哼,好精的算盘……”
钟离知道谢东枳老毛病很多,不仅多疑,脾气还倔,抓住一件事便会扯个没完,索性不语。
谢东枳眼神如鹰隼般射向钟离,冷语道:“先灭天宥会,再行他事,自我们目的达成一致的那日起,你就把她暂且交付于我了,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但我是在保护她。”钟离扮作一副听话的模样,任凭谢东枳教导。
“保护?”谢东枳果然开启了教育模式,口若悬河起来,“清水一郎那只老狐狸死了,可你别忘了,天宥会还在,他们家的两个儿子也在,整个上海到处遍布他们的眼线,找到白芷只需假以时日,若你跟她再纠缠不清,找到你也是迟早的事……”
“对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呢……”钟离停止了沉默,又道,“只可惜,同他们父亲相比,一个整日沉溺于百乐门、烟花间,另一个……”
说到这里,钟离稍稍停顿了片刻,有一丝玩味,又有点事不关己道:“老谢,清水一郎生前对他关照有加,你说这主师的衣钵是给了他……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谢东枳听罢,立即舍去了满肠子对钟离要说的肺腑之言,沉吟片刻,才道:“据我所知,天宥会历任的天师都是嫡子继承,他纵使出众,清水一郎一死,他哥哥清水和野虽无才华,却是个爱享受之人,享受是需要金钱和权力的。这一次,看来他们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钟离知道谢东枳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无奈提醒道:“老谢,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谢东枳话刚出口,便恨自己反应迟钝,急忙道:“对呀!两虎相争,谁又猜的准胜负!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个暗箱操作,助一把清水和野?”
钟离半打趣道: “老谢终于醒悟了,方才光顾着数落我,把这茬都给忘了吧?”
谢东枳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钟离呀,纵使我们有这个想法,但清水和泽也不是个摆设,怎会平白等着我们插手坏他的好事?”
他接着又道:“清水一郎死后的这几天,天宥会的人就分成了两波,大家各自站队。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清水和泽竟趁着所有人乱了阵脚的间隙,趁机揪出了我安插在里面的好些个眼线,此人机敏呐……”
钟离听罢,云淡风轻地浅笑一声,道: “所以这才是我安排她进去的原因,被揪出的眼线多半是些身手敏捷、急于获取情报的,又有谁会想到最大的细作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谢东枳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水和野曾经大张旗鼓迎娶回来的那个日本女人竟是钟离一手安排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