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终于开始跑了，他迈开大步，从碎石瓦片上越过，子弹擦着他的鞋底，在地上钻出一个个洞眼。黑旋风嘴边喷出白森森的热气，像古老的蒸汽机车头，他一个转身钻进长廊，一颗子弹掠过他的后背，把一棵茶杯口粗细的小树拦腰截断。

掘墓人驱动庞大的身躯，追了上来。

黑旋风窜过长廊，眼前就是教学楼了，他扬起用那只没抓袋子的手，似乎是在示意我准备把铜像推下去。

一阵枪响，他的手忽然不见了。

黑旋风歪歪斜斜，几欲摔倒，原本是手臂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机器人大踏步地追了过来。它的枪口冒着烟。

又是一串子弹射出，黑旋风像触了电一样蹿了起来，撞上长廊的护栏，又弹了回来，倒在地上，他身子下迅速展开血红的一片。

他的一条腿正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这孩子再也不能像飞一样奔跑了。

机器人在笑。

嘎嘎嘎。那是一种金属摩擦产生的沙哑的声音。

黑旋风在地上挣扎，他用残缺不全的身体在地上扭动。

机器人把枪收了起来，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受重伤的人在地上爬行的样子。

黑旋风终于爬到了窗台下，他身后，是十米左右的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爬了多久？一分钟？在我眼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机器人一脚踩住他的残肢，狠狠碾了碾，可能是想听他因为痛苦而发出的惨嚎吧。

黑旋风抬头望着窗台。

机器人有所警觉，它的半球形观瞄装置开始向上转动。

正好能看到一尊半身铜像，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它的镜头。

文学巨匠的铜像在机器人头上砸出了半米高的火花。

鲁迅先生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想到自己去世后还能做出这么大贡献吧。

机器人在疯狂地舞蹈，那是一种失去了平衡感的螺旋舞。它把子弹打空了，却没有一颗能命中目标，它的观瞄装置毁了。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它扔掉了机关枪，用双手去扶那已经歪掉的观瞄装置。它能不能把观瞄装置修好？我来不及想这些，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一个成年人的身躯，从四层楼的高度掉下去，应该会产生不小的杀伤力吧？

或许我该冷静一下，回到杂物室，带着受伤的学生离开。

可我根本没法子冷静，看着机器人脚边，那已被踩得不成人样的黑旋风，我根本没法子冷静。

竟然让学生去冲锋在前，自己，却安安全全地呆在这里！这还算是老师吗？！

于是，第二件砸向机器人的东西，就是我自己。

在沉重的撞击之后，我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之前，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黑旋风说。

比如，关于那位小白的。

就在“审判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一家酒店门前见到了小白，那时，她正搀着酒气熏天的校长的儿子，从酒店里出来。

她把校长的儿子往出租车上塞的时候，看到了面色苍白的我。

她似乎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把一张票子塞给司机。

校长的儿子从车窗里探出油光满面的脸，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又在她脖子里亲了一口。她没有躲。

车子离开后，她向我这边走来。

“少见啊，在这边碰上了。也是来找乐子的？”她问我。

“今晚我们同学聚会，从这儿路过。”我叹了口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有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之前每天晚上陪我聊天的那个你，去了哪里？”

“我没兴趣和你聊天了。”她干巴巴地说。

是啊，她没兴趣和我聊天了。刚来这学校时，对我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每天缠着我说话，求我教钢琴的那个女孩，可能只能活在过去的时间里了。也对，我本来就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没想到，你会靠上校长的儿子啊。”我说。

“‘靠’字太难听了吧？处得来就可以在一起呗。”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这就是“神圣”“纯洁”的小白真正的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早就会。”她吐了个烟圈，样子很娴熟。

“可是……”我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见吧。”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留给我一个穿着白裙子的背影。

这背影在我的泪眼中渐渐模糊。不，怎么可能，我已经是个堂堂大男人了，怎么还会流眼泪。

“本校禁止早恋！”我冲着她远去的方向，大声吼道。

她应该是听不到的吧？

在“审判日”的第二天，当掘墓人在学校大肆屠杀时，我抱着昏迷的同学躲在杂物间。

我听到有人重重地敲门，当打开门，看到门口出现小白那穿着白裙的踉跄身影，看到她带泪的双眼里流出乞求的目光时，我只是轻轻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这里空间太小了，容不下你。”

然后，我就把门关上了。

任凭她怎么在门外敲打，任凭她怎么哭求、尖叫、咒骂，我都没有开门。

“我认识的那个小白，已经死了。”

这是我和小白，和我的前女友的最后一番对话。

沉重的脚步声在下方响起，随后沿着楼梯的方向缓缓向上移动，掘墓人上了楼梯，我甚至可以听到它更换弹匣，准备开始新一轮扫射。

门外的小白终于放弃了敲门，掘墓人这时也上了楼。

我听到枪响了，小白发出惨叫，接着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那一片染着血的，从小白裙子上扯下的白布，应该是掘墓人把她拖下楼梯时留下的吧。

说到底，还要感谢小白呢，由于她吸引了掘墓人的注意，所以掘墓人没有再对楼上进行检查，我和那个同学才能逃过一劫。

可能是幸运之神的眷顾。

跳楼的我砸坏了机器人的控制系统，它彻底损坏了。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由幸存的人类组织的搜索部队路过这里，发现了我们。

我和黑旋风，以及楼上的伤员，被搜索部队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