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抢回去也晚了,冯若贤声音如锣似鼓,他这么一吆喝,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名字。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疑问响起:
“周?周什么?”
“男的女的?”
……
车师杰有些尴尬:“……手滑。”
“肯定是女的。”
“不是女的这么着急抢手机?”
很快有人发出了更进一步的猜测:“妈耶,车总你拿来的那个包怎么不见了!刚才借我的车出去不会是给人家送包去了吧?!”
一句话引得众人脑洞大开:
“车学长这是又要祸害高一学妹了?”
“瞎几把讲什么呢你,什么叫又!你们车学长还是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呢。”
“哪个班的?成了没有?”
同级的叫车师杰学长不是没有原因的,车师杰比他们普遍大两岁。
他和冯若贤手牵着手,同甘苦共患难,高一已经留了两次级。说起来,他们两个跟这年的高三是同一届。早就做好了再留一次级的准备。
家里人打算等他高中毕业,就送他出国去混个文凭。车师杰完全不想出国,干脆跟家里耗着,一直留级。反正男生嘛,青春不是那么宝贵,还耗得起。
就看谁能耗得死谁。
“……妹子考了多少名?”
“四十几?”
冯若贤:“四十一。”
“哟呵,还是个学霸!车总你怎么高攀上人家的!”
“冯冯,你快看看我们车学长考了多少名。”
“行了别看了。”车师杰制止,主动坦白:“我一科都没考,你说我考了多少名。”
有人选择性失聪:“车总不行啊!你可是学了三遍!考的还比人家小姑娘少这么多,你说你丢人不?”
车师杰对着一两个人尚且能伶牙俐齿胡搅蛮缠,而现在同时面对这么多人的打趣,他着实很是吃不消。
想起二人今天发生的种种,又让他完全不知道从何答起。
于是他告辞道:“你们玩好,我先回家了。”狠狠剜了冯若贤一眼,拿起头盔和钥匙准备出门。
“车总害羞了哈哈哈哈哈哈。”
“车总什么时候领你的初恋来给我们看看?”
包厢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众人静了两三秒,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笑声起哄声。
很快牌桌上就有人笑不出来了,扔下扑克追到走廊上去:“哎哎哎,我操?车师杰窜哪去了?别把我车骑走啊!喂,别走别走!你得把车给我留下!”
笑过了这一阵,包厢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们这些人中间,高一高二高三的都有,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给冯若珽过个生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自己都很清楚,彼此之间可能不认识,但有一点是相似的——
就算其中有人跟车师杰不熟,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在场只有一中高三的人还记得,车师杰跟他们同年升高一的时候引起了多么大一阵轰动。
报道第一天,他骑机车来上学。无视校方禁令,机车在校园里长驱直入,直接开到了教学楼下。
主教学楼前是一道二十多级的台阶,台阶上台阶下,前来报道的学生和家长络绎不绝。一时都停住了脚步,呆呆地观望着这辆蓝白相间的机车离他们越来越近。
引擎声停下,车师杰的机车夹克敞着,翻身跨下车,摘掉头盔。阳光自上而下,把被照亮的一张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少年周身仿若被镶了一道金边。
呆立的人中间有几个女生,直到车师杰停车,步上台阶,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照片上了贴吧,上了表白墙,那时候不知有多少女生为这个画面而疯狂。
这件事的轰动效应还远远不止于此——以至于高一十八班每年开学的时候都空前热闹——每年听说车师杰又留级的高一小女生,总禁不住好奇地到他们班走廊外,从窗玻璃和后门暗暗往里张望。
……
终于熬到了周一。
早自习六点五分开始,周泗新课本摊开却没读书。她有点困,趴在桌子上想事情。
顺便等孟固石拿答题纸来发试卷。
上次考试她有点低估了自己的水平。全级四十一,竟然比第一次月考考的好一些。
因为预期太低,拿到成绩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失望了。
想罢成绩,不知怎的,上周六郑格回去之后发给她的那些话,突然涌入了脑海。
车师杰,竟然留了两级。
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欺负女生。欺负女生就不说了,使的手段居然还那么低幼。
真的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过了周末的学生,周一上午实在是萎靡不振。嘤嘤嗡嗡的读书声持续到六点五十分,班长开始组织大家列队下楼去参加升旗仪式。这时教室前方的喇叭响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飘出:
“通知各班班长注意,由于天气原因,本次升旗仪式取消。请高一各班打开广播,稍后级部主任将召开月考成绩分析报告会。”
明明是公式化的内容,教室后几排的男生却开始骚乱起来。
周泗新听到了动静回头看,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揶揄。他们纷纷努嘴向讲台正前方的班长,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哦——”“噫——”“哟——”的起哄。
再看教室讲台上班长,虽然没说什么,神色却透出一股明显的不自然。
周泗新恍然大悟。起初还只有后排,这笑声向前蔓延,不久后全班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班长和那个广播站的女生,究竟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略嫌无聊的高中生活,总是需要一件两件这样的八卦来调剂,来添姿加彩。
周泗新突然想到自己,如果自己正像班长一样站在众人面前,被大家以探询的目光扫遍全身,又会如何作想。
无论怎么想,总之她是完全不想被人注意,被当成别人生活的调味剂和津津乐道的笑料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去把头发剪掉。
只有开学典礼的那次,那是个例外。
七点,分析会开始,班主任踩着点踏进教室。
教室里本来还有点乱,他一来就更乱了。
班主任姓窦,叫窦必华。后排的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招手,把他叫过去。师生几个居然就那么其乐融融地,围坐着谈起了昨晚的球赛。
“安静!安静!”窦必华几乎每跟他们聊两句,就要站起来维持一下秩序。不过毫无威慑力。
“老窦,你以前不是说过‘喇叭会’一点用都没有,让我们该干啥干啥吗?”有人从前排往后喊。
这学期一开始,某一次升旗仪式正赶上下雨,于是级部改成了下午第三节课后开广播会。大概是级部主任不用再站着讲了,话比平时多了一倍。从校风校级到班级量化,到宿舍评级检查,到打架斗殴和溜出去上网吧。
那场广播会差不多开了一个多小时,放学铃一打,立刻有同学背起书包想走。
级部主任的天眼好像开到了各班。他慢悠悠道:“同学们不要离开教室,等我讲完再走。”
日了狗了。很多人的心里只有这一句话想送给他。
那天班主任不在,次日班会,听大家痛心疾首的控诉后,老窦一拍掌,恨铁不成钢:
“不是我说你们,这种垃圾喇叭会有什么听的必要?你们直接把喇叭关了不就完了?实在不行拿个竿子把喇叭捅坏,考试之前再去报修。”
“不过你们做归做……可别说是我教你们的哦。”
窦必华资格很老,一中的教师编制几乎没有人比他年纪大。这是他从教生涯带的最后一批学生。论资排辈摆在那里,就连校长见他,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句“老师”。自然是什么都不怕。
巧的是窦必华一语成谶,那天二十五班的冯若贤,因为他们班班长拦着不让他走,硬是踩了个板凳上去,一把把喇叭扭了下来。在众人的错愕里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离开。
周泗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下周的升旗仪式,“车师杰”“冯若贤”这两个名字是连在一起出现的。这两个外形出众又天天凑一起搞事的学生,不可能有人没印象。
车师杰倒是没闹事,他的位置在后门边上,后门没锁,根本没人拦他,他睡醒后拉开门就走了,书包都没背上。
本来这一切天衣无缝,倒霉就倒霉在,他们在走廊上没走两步,在车师杰的十八班门口就遇到了巡查老师。
……
“对啊,我是说过。”
“所以老师……”
“但是,我不小心把全级排名的文件搞没了。等会他要念全级前一百,还有进步的前一百名。你们最好还是听一听吧,不想找找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吗?”
既然进了一中,就没几个人不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窦必华话音一落,前排的声音便渐渐消下去了。没有人读书,有人趴着有人坐着,居然都在认真听喇叭里的内容。
前半段周泗新几乎是神游过去的,直到级部主任清清嗓子:
“下面我来念一下年级前一百名的名单——”
她的心立马被揪紧。屏息静气。
“全级第一,宫惟政。”
周泗新难以置信,质疑又来的毫无底气,屏息憋得要把自己憋晕过去。她张开嘴呼吸,新鲜空气进入了肺中。
“怎么又是他?!”
这句话周泗新本来是在心里说的,没想到脱口而出,分贝还不低。同桌听见了,趴着小声问她:“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了?”
“他上次月考就是全级第一。”
“啊?这么厉害的吗。我都没注意。”同桌瞬间失了兴趣。
周泗新自嘲地笑。对啊,也只可能是她自己注意得到。
蚂蚁可能会抱怨穿山甲踩塌了它的巢穴,但它永远不会去抱怨苍鹰。因为他们从没有生活在同一高度。隔着千万英尺的高空,无论谁看谁都是渺小的一点,哪怕距离再拉大一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
让周泗新稍稍高兴一些的是,九班的班长,上周在物理办公室说“我也就是考了九十二分”,简直是找打的那个燕堂,这次考了四十二名,比她还低一名。
不过也就是低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