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第一节是窦必华的英语课。
窦必华从来不用枯燥的abcd作为一周的开场。相反,每星期的这一节课,他的话都特别多,往往跟大家掰扯半节课的家长里短,就彻底忘了自己要讲什么。
由于这节课要讲评英语试卷,窦必华课本都没拿。只拿着两张皱皱巴巴的纸踱上讲台。
“哎呦,还有比这次英语考试简单的嘛?我问问你们,englishweekly白做了是吗,平时你们就嫌它设置题目简单,我不亲自收你们都不交……不交就不交吧,你们会也行啊。”
平时没个正型,只有在讲英语的时候,他才像个老绅士,字正腔圆,声如洪钟。
“……哎,我看看……你看看你们这个物理,王守义跟我说我们班物理不行啊,上次月考还是全级第五,这次掉出前十了。咱班重点平均分才七十五六,跟你们说,这个物理它到底哪里难啊?想当年我上高中的时候,回回满分。”
后排男生就起哄。
“一中最大flag已立!”
“你们的题怕是给小学生做的。”
“老窦下课来做做我们这次的考试题!”
窦必华不理他们,转移话题道:“咦?这不是有考九十分的吗,第一个就是……哦,周泗新。你看人家,人家都考三回第一了,你们能忍吗?”
“不——能——忍——”
嬉皮笑脸的大多数是考二三百分的男生。
窦必华兴致来了:“周泗新,你来给大家分享一下,你平时都怎么学物理。”
半天不见人应。同桌看她一眼,发现周泗新托着腮,目光投向窗外,连忙推她:“老师叫你了。”
周泗新慌忙站起,凳子啪地被她踢倒,紧接着响起她后面的同学一声惨叫。她连道歉都忘了,茫然地站着,盯着窦必华,张着嘴哑口无言。
班主任高谈阔论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在听。她这次英语除了错了七道完形填空,只有作文扣了两分,而窦必华若是讲到完形填空。
必定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英语课上课铃一打,周泗新就把物理课本和教辅材料压在试卷上,开始预习。
周泗新的座位靠走廊旁的窗子,周围全是女孩子,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进入学习状态比一般人要慢,加上刚听了广播会心里有点乱,总也学不进去。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顿,也不知为什么,频频往窗外看。
一眼,两眼。窗外级部主任从走廊上经过,脸色非常不好。她的目光忽然像被刺了一下,做贼心虚般缩回眼神,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这反应自然不是因为看到了级部主任,而是看到了级部主任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自然只能是车师杰。
他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跟在级部主任身后,头发梳的一丝不乱,随他的步频轻轻跳跃着。冬日惨淡的光线投到走廊上,周泗新没忍住,偏头一瞥,正对上他被不算强烈的暖色勾勒得干净的侧脸。
骤然心跳如擂鼓,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而同桌就在这时推了她几下。
窦必华倒也开明,完全没为难她,打趣了两句就让她坐下了。
“看来物理学得好的诀窍,就是在英语课上看物理,哈哈哈。”
“跟你们讲。我的英语课堂还有奇效。上级我带的班,有个女生在英语课上学数学,高考数学考了一百五。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占用了太多时间,终于开始讲试卷。笑着圆场:
“不过英语考的差的,你们就不要想了。”
周泗新悻悻地收拾桌上的物理。走神被发现,多少年发生一回的事情被她撞上了。这样一来,她再也不好意思不听英语。
只是英语试卷摆在眼前,她的思绪又飘回了刚才的场景……
周泗新在二十二班,跟十八班在一层楼上。
车师杰这样的学生,上课在走廊上闲逛不奇怪;级部主任职责所在,出现在走廊上更是不奇怪。
但是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走廊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车师杰又犯事了,不是小事,是大事。
因为诸如上课睡觉玩手机这样的小事,学校通报了太多回,浪费口舌还浪费版面,早就对车师杰这样的滚刀肉见怪不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样想着,福至心灵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突然被她联系起来。
周泗新的宿舍有个追星女孩唐英丹,深入三次元,致力于挖掘身边一切好看的小哥哥。很不幸,车师杰就是她的目标之一。
“车师杰今天早上没来上课。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本追星女孩在他们班有线人啊。”
“车师杰今天跟博中的人打了一架,哦,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带头的是那个冯若贤,一边十来个人大家一起上啊,可热闹了。他好像都没动手,端着咖啡在旁边凑热闹来的。”
“车师杰今天放学跟高二的赵梦晓一起走的,赵梦晓不是单身了吧,两个人也不知道避嫌一下,真的是。”
“我天啊你们知不知道!车师杰已经留过两级了哈哈哈哈,我表姐刚在手机上跟我说的。”
……
现在想来她好像以前就听说过车师杰留级,一直没往心里去。
类似的话每天都在宿舍轮播。这学期起初,唐英丹的话题还是每天舔舔舔男生的盛世美颜“他怎么这么好看啊嘤嘤嘤嘤”,现在车师杰仍然没有在她心里过气,只不过话题换了一番风景。
这样一个时时关注车师杰行踪的女生,上一周都完全没有提起车师杰有什么打架闹事的劣迹。她都不知道,那就是确实没有。
那么车师杰被级部主任在上课时间就提走,紧急得都等不到下课,是不是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因为……
上周六的监控摄像被人发现了???
五雷轰顶。
周泗新顷刻坐立难安起来,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同桌是不久前换位置时新换过来的,两人还不是很熟。察觉到周泗新的怪异举动,瞟了她好几眼,还是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
同桌只是觉得很难理解。
你们大佬上课都不听课的吗?
周泗新度秒如年地捱过了剩下的英语课,她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窜出教室,跑出走廊的,她只知道,在意识尽数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已经出了教学楼,进了办公楼,现在正站在高一级部主任办公室门口。
卧槽。你有毒吧周泗新。
刚准备趁没人发现她,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去,就在这时,门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她这才发现门没有完全关上,只是虚掩了一条缝。
几乎没做任何犹豫地,周泗新把一只耳朵贴了上去。
她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来这里真的是与里面的车师杰毫无关系。最让她担心的是,车师杰领她去废教学楼后发生的事情,万一被学校发现了会怎么说。
最坏的情况,她作为受害者也不会被发通告栏休学回家。
但是车师杰该怎么解释?他万一为了减轻处罚造谣,跟级部主任解释说他们是在谈恋爱呢?
提前跟他那群朋友串好,统一口径,到时候她可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她能找谁给她作证?校方对这些人的容忍和偏心,可不是她一个曾经的年纪第一能相比的。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人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周泗新也不例外。
她不觉得是自己想多。因为这种时候,心里为数不多的喜欢和感动,根本无法与自己对名声受损的恐慌相抗衡。
周泗新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办公室很大,声音传到门边变得十分微弱,她什么都没听清,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上课五分钟她才回到了教室,脚步有点打晃,失魂落魄,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打了个报告,回去坐下,英语试卷还摆在课桌中央,黑笔红笔的笔帽都套在笔尾,端正地搁在一边。
这节上的是语文,同学们心态比较放松,讲台下偶尔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同桌见她回来,一边起身让开位置,一边低声道:“你刚才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上节课你被老窦点起来,他们都以为不是你哈哈哈哈。那么长的头发,你怎么说剪就剪?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那个,上个课间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就好……”周泗新弓着背收拾东西,“长发不好打理,换个发型。哎,老师讲到哪个题了?我看一下你的?”
翻到那道题也没有什么用,周泗新这节语文课上的如同惊弓之鸟。她几乎每隔五秒就要透过玻璃看一眼走廊。
进程过半,她看到在隔壁二十一班上英语的窦必华,举着手机出来,接了个电话。
她一颗心悬了起来。
电话很快挂断。窦必华把手机塞进口袋,却没有立刻返回二十一班。
敲门声从讲台前方传来,语文老师道了声:“请进。”
窦必华走进来,表情凝重:
“周泗新,跟老师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