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不是隔着遥远时空,而是站在对面却看不见对方。
叶之奂呆呆的站立着,脑子里满满的这句话。
“儿子,美仑就是你请的专家吗?”姜浅问道。
叶之奂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什么,妈,你刚才说什么?”
“苏美仑就是你请的专家吗?如果是,我想换一个医生。”姜浅看着儿子的脸色说道,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个女孩有太多的纠缠,儿子的神情她看了个一清二楚,自己的儿子自己太清楚了,他还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三年了,那么长的时间,到底是父子,连这个都是遗传的。
“为什么?”叶之奂惊奇的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她有点太年轻了,我心里对她还是没有底儿的。”姜浅一时想不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这个算什么理由,看看再说吧。”叶之奂为母亲这个牵强的理由弄得哭笑不得,就这么说了一句。正好这时,一位医生过来说,“叶先生,苏医生请你过去一下,关于治疗的方案需要得到你的认可。”
叶之奂就对姜浅说:“你先不要多想,你只要休息好,配合好好治疗就行,一切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您放心,我先过去一下。”说完跟着那位医生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里,一干人等在办公台前围坐了一圈,叶之奂走进来,有一位坐在比较靠前的医生为他让了一个位子,他就坐在了苏美仑的对面。
苏美仑看看左源说:“师兄,你说吧?”
“还是你说,你是主治医生。”左源说。
苏美仑就没再说什么,看向叶之奂,那眼神完全是一个医生看患者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感情在里面,非常的公式化。
“叶先生,关于你母亲的病情青城医院已经做了明确的诊断,这个诊断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治疗方案的问题,恶性肿瘤现在在临床上无非就是两种方案——根治和保守。现在以病人的情况来看,还是非常乐观的,没有远处的转移,可以做根治,子宫肿瘤根治治疗预后还是挺理想的。我们研究了两套方案供你选择,第一是手术切除。第二是无创生物芯片置入,利用生物芯片杀灭或者干扰肿瘤细胞的复制已达到治疗的目的。”
苏美仑手里的笔转动着,话语略微的顿了顿,这是她和病人及其家属谈话时常有的习惯,可能是为了能让听者消化一下。
“第一种方案无容置疑,是非常成熟的,是临床上常用的手段;第二种方法是一种刚刚走向临床的新手段,我们已经有大量的临床样本,可以说也比较成熟了。两种的区别在于有创和无创,也就是说第一种要切除子宫,第二种不需要任何的创伤。”
苏美仑一口气说完,看向叶之奂,像看着一个物件般,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叶之奂就这样生气起来,但也不好发作,就回了一句:“苏医生是专家,我把您从英国千里迢迢的请来,不是让我自己拿主意吧?我记得在英国好像医生对病人的治疗要用哪种方案是不需要病人或者家属选择的,医生会自己权衡利弊拿出最有利于病人的方案。”
叶之奂的一军将得在座的人都面面相觑,大家看看他再看看她,这样的情况在平时的医疗活动中也是经常有的,但是这两个人在他们眼里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俩儿在他们面前杠上了,大家都一副等看好戏的心态。
只有左源心里明显的撞了一下,从苏美仑进病房的异样到现在两个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状态,苏美仑的出走肯定与叶之奂有关,这次的相逢以现在情况看应该是意外的,那么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
左源既不愿意苏美仑再继续受到伤害,也不愿意苏美仑再回到叶之奂的身边,他多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那样他至少可以留在她的身边,虽然她没有承诺过什么,但只要能看到她快乐就已经足够。
左源的心思大家是都看不到的,再说现在人们也没有注意他,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对儿精英身上。
苏美仑手里的笔并没有停下,有条不紊的说:“叶先生看来是没在国内呆过呢?还是健忘?国内的医疗制度一向如此,是有自己特色的,这叫以人为本。这说明什么,说明人与人之间缺少信任。如果叶先生让我为你选择,也行,让令尊从这里出院,住到英国去。”
叶之奂看着苏美仑,眼里突然有了笑意,看来苏美仑就是小强,一切都打不倒的小强,这才是真实的苏美仑!他的心里突然没有刚过来时那么痛了。
走出病房的时候,他接到了马克的越洋电话,马克说,叶,那个女孩已经找到了,叫海伦,中国籍的,在英国皇家医疗科研中心工作。然后为了说怎么发现的“象牙狮头图腾”,详细的描述了那晚发生的一切,接着就发过来一张照片,那个叫海伦的女孩就是苏美仑。
听了那一切叶之奂的状态一直的恍恍惚惚,他甚至看到了两天前夜黑深巷里苏美仑无助绝望的神情,他的心里犹如刀割一样的疼,幸好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坏,要不然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对她说过,从此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可是在她受伤害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走进来,坐在了她的对面,她的手拿着笔在拇指上转动,他看到她手背上那一道道已经结痂的血痕,那应该就是两天前的那个夜晚留下的吧!他的心缩了起来。她还是那么淡然,那么平静,向他有条理的讲述着。难道你没有心吗?不知道疼吗?短短两天你就可以远涉重洋飞来这里继续工作!他突然生气起来。
“既然是在中国,那我们就按照中国的程序办事,苏医生,方案我自己决定,但是我想听听你的建议,这样可以吗?”叶之奂的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气氛缓和了。
本来左源想开口打圆场的,看到这样就没有说话。
“ok,既然叶先生请我来,我也就说说我自己的观点,我觉得现在这个无创治疗方案虽然没有手术那么的直观,但是我们已经有了大量的临床样本,已经很成熟了,并且令尊的情况完全符合此方案,这个手术无创伤,保留了身体的完整性,有些病人在术后因为身体残缺而出现心理问题的不在少数,在医疗界,什么都没有绝对的。我的建议还是用这个方案,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决定权在患者。”看着叶之奂的语气软下来,苏美仑也没再那样咄咄逼人,但还是那种医生对患者的谈话方式。
叶之奂接受了苏美仑的建议,她说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她可能因为一些事已经不再信任,可是他是信任她的,尽管她刚才的语气很平淡,但是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对这个方案的肯定和自信。而且她是他从这个领域找的世界级的顶尖专家,在科学的领域她是不会狂下妄语的。他相信自己下属的办事能力。
回到国内的苏美仑很多医院及科研院校都邀请她去讲座,她都因为停留时间短而婉言拒绝了,她是学者,不是明星,她不需要太多的镁光灯。可是青城医疗界的相邀却使她不好拒绝,从这里走出去,现在这里的同事诚挚的相邀,如果拒绝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所以当左源作为青城医疗界代表向她提出时,她不加思索的满口答应下来。左源看着她略带疲惫的神态说:“美仑,不要逞强,如果你实在太疲惫了,就去休息,我会找合适的理由回掉的。”
“没事,师兄,在国外做科研时有时候为了一个实验可以几十个小时连续工作的,适应了,你不用担心。”苏美仑说得很轻松,在左源听来却是无比的心酸。
讲座是在青城医院开的,青城作为主办方邀请了附近几个城市的几家大医院的同行一起组织了这个讲座。由于时间紧,苏美仑只是简单讲了自己在国外这几年取得的科研成果及这个领域最前沿的理论和科研动态,详细讲了生物芯片在临床上具体应用的各个环节。看着下面那么多的同行,礼堂满满的,苏美仑一再的表示歉意,说自己因为没有充分的准备,所以耽误大家的时间,可是那如潮的掌声就说明了一切,说明了她讲得东西多么的有价值。在座的都是各大医院临床上的学科带头人及中坚力量,他们有自己理论和临床实践,他们不是粉丝的盲从,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
晚上和主办方的领导及一些学科带头人一起吃的饭,说真的,吃这种饭是苏美仑最头疼的,既吃不好,又费力气,白白浪费了满桌的珍馐佳肴。可是中国是几千年来的礼仪之邦,这样的应酬好像是不可避免的,苏美仑不想别人说闲话,刚出了几天国,就学了洋脾气,忘了老祖宗,虽然以前在国内时她也是这个样子,但那时没人会注意她,现在不同了,其实说白了,人的高度有多高,压力就有多大。
整个的晚宴苏美仑都在和别人碰杯谈话,虽然她喝得是果汁,但是果汁喝多了也是负担,她肚子盛了满满的果汁,几乎没吃几口饭菜。
回去的时候是左源送得她,一路上无话,她实在太累了,在座椅上微眯着眼睛,左源也善解人意的只管开车。车停在她的楼下,左源说送她上去,她摆摆手说不用,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左源看着她摇摇摆摆快要睡着的样子,心里荡起满满的温馨,笑意挂上了嘴角,也就没再坚持掉头就回去了。
苏美仑从兜里掏出钥匙,迷迷糊糊的去开楼宇门,楼宇门弹回去的响声一下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全振亮了,漆黑的楼道豁然亮堂起来,苏美仑的眼睛一下子不适应,她用手遮了遮,脚踏上楼梯一步一步的往上走。这是一桩十几年的老楼,是多层的,没有电梯,苏美仑住在四楼。
已经很晚了,大约十一点了吧,苏美仑拿出手机看表,一看有很多的未接来电,打开是同一个号码,那一个个数字就像一个个小丑的讥笑,在她的意识中翻滚。虽然自己已经删除多年,怎么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她有些恨自己,狠狠地把手机掷进背包里。楼道里静悄悄的,邻居家应该都睡下了吧,她轻轻的拿着钥匙,不让它发出一点儿响动,锁孔滴进润滑油明显的好用了,轻轻一旋门就开了。
楼道里的亮光被掩在了门外,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苏美仑没有开灯,她摸索着换了鞋,径自往里走去,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感觉没那么黑了,窗帘没有拉,小区的街灯泻进来,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见屋子里物件的大体样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声音在这个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响起。苏美仑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去开灯。手摸到了开关,停在上面没有动,“是你吗?”那声音太熟悉了,她突然有一些恍惚,以前她回来晚了,他等在那里有时就不开灯。她觉得自己是太累了,所以会出现幻觉,她苦笑笑摇摇头准备转身向洗刷间走去。虽然恨,有些东西还是忘不了的,她装了一天的淡然,一下子所有的疲惫就袭了过来,在无人的这里,在只有自己的空间里,她想卸下所有的伪装,慢慢的依着墙蹲在那里。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感觉他在向她走过来,她闭着眼睛——既然是幻觉就让它长一点儿吧,难得做这么温馨的梦,就让它做下去,何苦苦自己连梦也不放过,就让自己随自己的心一次吧,起码在此时此刻心里是不排斥他的。
她就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自己抱紧着自己,半梦半醒。叶之奂走上前去,没再说话,弯下腰抱起她走向卧室。
这里的房间他太熟悉了,不说以前,就是这三年来他也无数次的来打扫整理,有时就是为了来坐坐。
那是他第一次去苏老教授家里去,他在苏老教授的花房里看到了那盆泰国兰花,其实这里并不是只有这一株,还有几盆这样的兰花,可是他独独在这一盆前伫立了好久。老教授以为他对这种花感兴趣,就兴致勃勃的为他讲这花的特性、种植的要领和注意事项。讲起花经,老人讲得头头是道,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些花儿就是他的儿女,就是他的伴侣。老人的养花经足足讲了一盏茶的功夫,神采飞扬的,好容易有人听他讲这些,他说的格外的卖力,连细节也不放过。老人说,下午的时候他要去打扫一下外孙女的那套房子,他每星期都去打扫一次的,虽然暂时没人住,但是不能让它落满灰尘,说不定哪天外孙女突然回来,满屋灰尘无法立即休息,还要先打扫卫生。老人说,你看的这盆兰花原来就在那幢房子里,因为外孙女暂时的离开,没法照顾,暂时寄居在这里,等她回来还是要搬回去的,屋子里要有一些活的东西,这样才会有生气。所以他一定要给她养好了,不然她回来会不愿意的。说这话时,老人脸上带着宠溺的神态,可叶之奂看到的却是孤独,那种无以排遣的寂寞。
“爷爷,我在城区工作,离那里近一些,如果您相信我,给我一把钥匙,您不方便或者有事的时候,我可以代替您去打扫,您看怎么样啊?”叶之奂顺着老教授的话说下来。
“那样不是太麻烦你了吗?”老教授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我只是在你没空的时候替补一下,再说我离得近,这种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们之间说不上麻烦的。”叶之奂的话说得很流畅。
什么事都不会枉费心机的,就这样叶之奂轻易地拿到了这里的钥匙,再不久,他又把那盆兰花搬了回来。在他不在时,他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了璎珞,偶尔他回青城时就会自己过来亲自做这些事,所以说这三年主要是璎珞在照顾这里的一切。
所有的这些,苏美仑是不知道的。可是做这些叶之奂不需要她知道,而是在自己心里得到安慰,他已经把心里他们的家构建的很完整了,就等她回来,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等她回来,事情解决了,误会解除了,终归旧好,一切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