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作者:安然靖舒      更新:2020-04-03 17:37      字数:6343

苏美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五点钟了,外公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满满的一桌子,全是她最爱吃的,从早上到现在她滴水未进,竟然没有觉得饿。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还是勉强吃了很多,在饭桌前坐了很长时间,吃的大快朵颐的样子。

外公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吃,他自己吃的不多,晚饭吃得少一些,晚上睡觉舒服,他总是这样说,他说,小仑,你也别吃太多了,晚上不舒服。她笑笑说,谁叫您做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三年没吃了。他又笑说,明天我再做,今天到此为止,说完就开始收拾碗筷儿。

苏美仑忙和外公一起收拾,刷了碗筷儿,坐下来和外公一起看电视。

“外公,我房里那一大盆栀子花是什么时间养的?以前我们家没有的。”回到家里,苏美仑去房间换衣服看见自己房里多了一盆栀子花,已经开花了,淡淡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哦,还忘了跟你说呢,我认了一个干孙子,那花就是他送的,他说这花放在女孩的房间里,那淡淡的香味最适合了,于是我就叫他搬上去的。”

“什么?干孙子!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的。老头儿,我不在身边,您寂寞了?可别叫人给骗了?”苏美仑开着玩笑和外公说着。

“我老头子有什么可骗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在的这三年,都是他和我一起过得春节,我还真没觉得孤独。他离家远,在这边工作,春节都不回家,所以我们两个就搭伴儿了,小伙子还真不赖,别看他在我这里嘻嘻哈哈的,我看将来是能做大事的人。”

“干什么,您做了一辈子的唯物主义者,到头来被一小年轻弄成唯心论了,还看呢,您会相面啊?”

“做律师的,叫叶之奂,真的,我和你说闺女,真是个优质好青年。”外公无视她的调侃,继续一本正经的说着。

什么?叶之奂。三年来一直陪外公一起过春节,他用意何在?苏美仑心里泛起难以名状的情感,刚刚埋葬的那段情感,在培起的新土上冒出小小的芽儿尖。难道他对于那段感情也是真心的付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那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就是一场豪门里惯常的门当户对的联姻,而自己就是有缘无分的悲情对象?可即使是那样,自己也是不能接受那样的情感的,妈妈的悲剧不能重演,两代人连这种事都是一样的,命运真会捉弄人。

“他还替我去照顾你在青城的房子,那盆泰国兰花也是他搬回去的,那里被他照顾的和你在时一模一样,我每次去都感觉你没到国外去,只是上班了没回来,晚上你就会回去睡觉。”外公继续说着,“你说,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骗的,都是人家在帮助我。”外公看她一下子安静下来,问道:“小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真的,这有什么假的,我编这些干什么?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外公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苏美仑。

“不认识。”苏美仑回避开外公的眼光,“那他就不问你外孙女去哪里了?”苏美仑好似随意的说着。

“问过,我说我老了没有你的具体地址,他也没有再问。再说我能轻易的说你的事吗?我还没老糊涂。”

呵呵呵,“嗯——,真的没老糊涂,我的外公怎么会糊涂,聪明着呢!”她笑着,举起大拇指在外公眼前晃着。

外公已经睡下了,苏美仑因为晚饭吃得多积了食,在二楼的露台上踱步,外公的话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响起,她被自己脑子里两种对立的思绪搅得更加的憋闷了,一种是刚探头的新芽儿,一种是料峭的寒气。她想着,那种萌动终是要被恶劣的气候摧残的,在这个季节,它是那么弱小,土壤那么匮乏,所以说不要心存侥幸,三年前不是已经屈服了吗?难道还奢望现在再继续?不过她心里不再是那么空了,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孤单单的在世上,起码他们都是可怜的人。突然她觉得自己今天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么的刻薄,不留余地。房间里的栀子花香一阵一阵的传过来,近处是通过窗户泄露出来家家灯火,远处海面上渔火星星点点,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这些灯火给这漆黑寒冷的空间以温暖的慰藉,苏美仑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即使不能相守,相忘于江湖当然最好,即使不能相忘,也不至于互相伤害,给对方温暖的惦念也是好的。

苏美仑是第四天的早上回青城医院的,昨天大卫说生物芯片已经发过来了,估计今天就会来到,到达青城医院一问,竟然已经到了。

虽然进行了方案前的决定,但手术前是一定要经过患者本人和家属签字同意才可以手术的。苏美仑在办公室里询问了李淳一些病人这两天的情况,他们一行人就去了病房,只有陪护和姜浅在,苏美仑就详细的问了姜浅这两天的感受,并安慰她,说这个手术很小,没有多少不适,叫她放松。她又问家属来了没有,有医生回答,一会儿就到。

叶之奂就在话音刚落时推门而进,苏美仑看向他,两天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也许是自己的感觉吧。不过他的脸煞白,几近没有血色,非常的难看,他进来时身形好像晃了晃,旁边的随从人员伸手要扶他,他摆摆手,稳了稳身子,继续走过来。他走到床前,俯下身握了握姜浅的手,以示安慰,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这群人说:“是不是还有什么手续?”

“这个手术呢虽然我们已经讨论了很多,但是任何手术都可能存在风险,如麻醉风险,药物过敏性休克,植入后的出血……。”

没等苏美仑说完,叶之奂已经从旁边的医生手里拿过病例,陪同他过来的人早已递上笔,他就那么快速的签下了他的名字,字迹凌厉,几乎透纸而过。接着姜浅也签了字。

整个的过程,他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和他没有过任何交集一般,甚至比这个更甚,好像她不存在,她连今天的主刀医师都不是,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关联的陌生人,连擦肩都没有机会。

苏美仑的头就那么一跳一跳的痛起来,那种神经痛,酸麻的,不可控制的,在耳后,在枕部,在额前,到处乱窜。

手术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这个手术难度并不大,难点在于术前肿瘤细胞分裂的分析,生物芯片频段波长的确定,这些都需要高深的细胞学理论知识和对细胞代谢的直觉的感知,直觉的感知是需要大量的临床样本作为基础的。手术的要点在于芯片放置位置的选择,这里面也大有学问,合适的位置是手术成功的关键。

这次的手术非常成功,芯片调试的结果很是令人满意,经过两天的观察,芯片的发射频段、波长与肿瘤细胞的分裂周期相吻合,有效地阻止了它的复制,而又没有干扰正常细胞的代谢,效果可以说是非常的理想。至于说术后出血的问题,那是必须的,用几天普通的止血药就可以了。苏美仑再在这里停留停留几天,没有排异反应,芯片运行正常,与肿瘤细胞分裂吻合稳定,就回去了。

这天,她在办公室里和李淳说这个手术的有关细节,姜浅的陪护过来说姜浅让她过去一下,她认为姜浅是有什么不适,就和李淳一起站起来,准备过去。那个小姑娘说,姜阿姨说让您一个人去,苏美仑看看李淳,就自己过去了。

姜浅半躺在床上,床头摇起了,她就那么靠着,苏美仑进来,她招手让她走近了,让她坐下。苏美仑依意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她知道她的谈话一定无关她的病情,她有预感,因此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她们这次的见面,从见面至今没有说过一句无关她的病情的话,也就是说她们之间的谈话这几天来都是一个医生对患者的谈话,仅此而已。

今天苏美仑穿的是一件低领的毛衫,她一低头,那枚“狮头像”从她的颈上垂了下来,滴悠悠的打着转儿。姜浅看着这枚挂件,问苏美仑:“美仑,你知道这个的来历吗?”

苏美仑摇摇头,没有说话,静等她说下去。

“相传在古代,非洲大草原上一年四季水丰草肥,人们过着悠闲富足的生活,部落酋长有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儿夏洛蒂,她驯养了一匹白狮,说起来也奇怪,这头白狮浑身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它的鬃毛更是特别,精透的,一根根如银针般晶亮。

夏洛蒂与白狮形影不离,对她来说,白狮已经不再是一个玩伴,而是身边不可或缺的朋友,而白狮也一样,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是夏洛蒂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他对自己的眷恋。

河神尼洛是一个残暴无比的暴君,他垂涎夏洛蒂的美色强娶她为妻,夏洛蒂迫于他的淫威伤心欲绝,决定以死抗争。

娶亲的队伍把夏洛蒂迎进了河神的府邸,就在夏洛蒂决定自杀之际,忽听室外熙熙攘攘的人声中生出一种异样,带了一种杀气,紧接着一股凛冽的气势席卷她而去。

回来后惊魂未定的夏洛蒂才知道是眼前这位英俊的青年打败了河神尼洛救了自己。

青年向夏洛蒂求婚,说自己对她爱恋已久,夏洛蒂正陷于白狮的失踪当中情绪低落,拒绝了。

青年让夏洛蒂看着自己的眼睛,夏洛蒂不明所以,青年微微的眯着眼笑着,夏洛蒂看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心弦动了一下,青年微微的点点头,变成了日夜相伴的白狮,原来他是天帝的儿子拉诺斯,游历人间时爱上了夏洛蒂而留在了她的身边,夏洛蒂激动地热泪盈眶。

两人结了婚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河神尼洛心有不甘又不敢鲁莽妄动,他想出了一个恶毒的报复手段,他改道别处,使这片区域缺水草木逐渐枯萎凋零,动物逐渐迁徙,干旱少雨,瘟疫肆虐,人们生活困苦朝不保夕。

夏洛蒂看到这样的境况十分自责,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拉诺斯看了非常的心疼心焦。

拉诺斯请求天帝,天帝答应只要他重返天界斩断凡尘情愫,就还这里一方安宁水土,于是在一个雷雨之夜,拉诺斯看着自己在雨中和族人们一起跳起欢快舞蹈的妻子,攀上闪电而去。

知道真相的夏洛蒂对丈夫甚是思念,用千年象牙亲自雕刻了这枚白狮头像,她把心中的思念和爱恋一点一点的刻上去,手指磨破了,鲜血浸润进去,思念的泪水滴落进去,不眠不休历时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完成。

她把它挂在自己的胸前,离自己心房最近的地方。

拉洛斯重返天界以后怎么也斩断不了对妻子的思念,可是整日苦于天界事务缠身,但是只要夏洛蒂一有困难,拉洛斯就会心口疼,他就会及时赶到帮助夏洛蒂战胜困难,于是天帝收回了一半的承诺,因此非洲半年干旱无雨,半年雨水丰沛。

若干年后这枚狮头像重返人间,据说它可以通灵,拉洛斯可以感应到它,拥有它的人具有无穷的勇气和无尽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

“小奂的爷爷是从一个老酋长那里得到他的,那是很多年前了,他去送赈灾物资,老酋长拿出这个答谢救他们于水火的勇士。”

姜浅看着那枚狮头像说:“这枚东西,小奂一生下来就带着,从不离身。”

姜浅顿了顿,变换了一下姿势,继续说道“小奂是一个很早熟的孩子,也许是家庭的缘故,在这方面我总觉得亏欠他的,他没有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的少年时代就心事重重的了,我总觉他之所以这样,是我们大人的原因,是我们不健康的残缺的家庭使他变得这样的,所以他长大以后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我也不太干涉他,因为我知道,我的儿子是很理性的,那些只是他倾泻压力的一种手段,那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也是放松的一种方式,他是对正事毫不含糊的一个孩子。茉莉是个好姑娘,难得的她对小奂很容忍,我知道她很爱小奂,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小奂也挺照顾她的。两家关系也好,门当户对的,难得的是孩子很般配,情投意合的,所以我们只是在等他们玩够了,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完婚。”姜浅静静地说着,脸上看不出悲喜,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苏美仑看着床头上那一大束康乃馨,在满天星的簇拥下,格外的娇艳欲滴。

一切果然如此,自己就是那个悲情的角色。

“一开始我们俩之间的交往是纯粹的,你是我很喜欢的女孩子,我们之间可以说是忘年交,这些你是感觉到的,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可是这些情况在我知道你和小奂在交往后就变了。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是任何女孩都能进的,不是说那种表面上的门当户对,说真的,到我们这个层面,这些都不重要的,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实力,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什么,可是女孩的品行、智商、家世清白就显得很重要了,在这个家里她以后就是半个主人,她必须有所担当,以上所说的都是必须的。小奂这次和以往不同,我知道他是用心了,我作为母亲,必须为他把关,我是了解你本人的,对于你本人我是很满意的,可是你的家庭是个什么样子我并不了解,我就查了你的家世,这一查不要紧,查出了我这么多年的痛。”姜浅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她是有涵养的人,但她的眼神却泄露了她的秘密,她的眼神里那复杂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苏美仑脑子嗡地一下,不会吧,世界真的会这么小?

姜浅没有注意到苏美仑的变化,她继续说着:“我的婚姻应该说是很失败的,这么多年来这桩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这桩婚姻对我来说就是留下了小奂,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对于他爸爸就是利用我父亲的关系在那个年代顺利的出国,接管了家族产业,再就是在小奂爷爷的逼迫下续了香火。”姜浅的话音里有了悲哀的成分,“我们俩都是可怜虫,我是爱他的,所以当年利用我父亲的关系想拥有他,可是一辈子也没有做到。那个人在他心里占据了一辈子,可是当年他却那么轻易地放弃了。那个人就是你母亲。”姜浅看着苏美仑,那张照片她见过的,就是这幅眉眼,可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苏美仑时怎么没有想到?

苏美仑也静静地看着她,在她说完最后那句话时,她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了,把她俩紧紧地困在自己的空间里。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上一代的恩怨与你们下一代无关,可是当时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和你母亲争夺丈夫,我失去了丈夫;我不能再和你争夺我的儿子,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态。小奂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我就用了迂回的办法——那期杂志只此一本,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我不可能拿我们叶氏的荣誉开玩笑,更不可能叫之奂发现蛛丝马迹。我们交往这么久,我多少也知道你的一些脾气。他父亲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因为小奂一直不去美国接管自家的产业,认为他一直不务正业,也很配合我的计划,所以我就把茉莉叫过来,利用了你……”

门推开的轻响,苏美仑和姜浅看向门的方向,叶之奂就站在门边,一手抓着门把手,另一手收在裤子的口袋里。

姜浅惊叫了一声:“小奂……”

叶之奂没有说话,这时恰逢一名护士匆匆赶过来说:“叶先生,您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适宜随意走动,还是请您回病房休息吧!”

叶之奂就在门口,没有往里进的意思,待了一会儿,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是一个世纪的长久,又仿佛是几秒钟的瞬间,叶之奂转身离去。

苏美仑就那么木然的看着那个已经虚空的门外,一直的扭着头,耳朵里姜浅的话却是那么的清晰。“三年来小奂过的很苦,他的生活里只有工作。两天前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自己喝酒喝得胃出血,我知道他心里苦,这么多年他对你是真用了心的,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孩子这样,心真的比刀割还难受,所以美仑,作为一个长辈,我希望你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我们上一代的恩怨就让我们终结和承受吧!不要再让你们接续这一切,也许我这么说很自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美仑,你就原谅一个母亲的自私吧!去看看小奂,你们好好谈谈?”姜浅的声音非常的小心,苏美仑没有看她也听出了恳求的成分,可能世上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会让人卑微成这样,放下自尊,放下心伤,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

真相仿佛大都是不能见光的,一旦见了光,就会被放的无限的大,使人的心无法把它盛得下,仿佛吃涨了的胃,既吐不出又咽不下,就堵在那里,钝钝的疼。

苏美仑慢慢的站起来,小心的,唯恐惊了什么似得,呆呆的往外走去,其间,姜浅唤了她几声,她竟浑然不觉。

上帝为她开了一小丝窗缝儿,又蓦地用一大块黑布全然的覆盖上,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那丝刚透进的亮光,还没容你回过味来,就吝啬的躲了回去。

又下雨了,今年的青城雨格外的多,自己回来这几天的功夫就是第二场的雨,北方的春雨是下不大的,细细密密的雨丝,下的满头满脸的白白的水珠儿,仿佛沾满了露水的花草,一触碰就落泪。人们常说晨露中的花草是最美的,可苏美仑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那是它们的眼泪,伤心都是在夜里,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太阳一出来,就把心伤藏匿起来,所以说露水是花草一夜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