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奂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切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过,他甚至有些绝望,他懊恼那次自己喝醉酒,所以事情才会变得如此的不堪。
他平时是很自制的一个人,却在她的三言两语下酩酊大醉,那些只言片语犹如一把把利剑,一片一片的凌迟着他,他感到痛,很痛,他无法忍受,他拼命地喝酒,用酒精来麻醉身体的痛。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明心里是痛得,是在乎她的,可是却在电话里那样说,没料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已经醉了的叶之奂看着空荡荡的会所,静悄悄的,透过窗叶泻进来的丝丝光束是那么的稀薄,没有丝毫的暖意,他突然觉得他们娘俩儿就是一对可怜虫,在这个世上,无论怎么的努力,也得不到一丝的温暖。
妈妈这次病了,住院这么多天来,美国那边没有来过一次电话,看这样子更不用说过来看看她了,妈妈虽然不说,可是他知道她多么希望父亲能来看看她,哪怕是一句问候。他的心里突然就来了气,不管以前你们有过什么,起码是她这么多年守护在你的身边,为什么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的下场!
“爸,妈妈两天后就做手术了,您不过来陪陪她吗?”叶之奂拨通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父亲的电话。
“你在那里陪着就行了,我过去也没有用,所有的事情不是都安排好了吗!”父亲平静的陈述着,语调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波澜。
叶之奂突然怒了,借着酒意,就那么吼了出来:“一个为你生了孩子,为你付出一生的人都不值得你惦念!那么谁是值得你惦念的,那个女人吗?一个你惦念了一生的女人,知道吗?她有一个私生子!这就是一个你惦念了一生的人,哈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
“私生子”那个苏美仑忌讳的词语,他借着酒劲儿就吼了出来,吼出来后他就后悔了,他感觉她在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是那么刺骨的冰冷。他记起她告诉他这件事实时的情景,至今回忆起来他都感觉不到那是虚假的,而只是一时的冲动能够说出来的心里的隐伤。可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了,他摇摇头,想使自己的思维更清晰一些,可是没用,还是一团乱麻填塞在那里,理不出头绪。
他有些烦躁,手里的酒杯瞬间成殇,在洁白的地板上开成硕大猩红的花一朵,玻璃的碎片飞溅,如水晶般的剔透晶莹。手心里有鲜红的血滴下来,他看着一滴一滴的渗透进那朵猩红里,那花更加的妖媚艳丽了。
再见到苏美仑是手术的那天,他撑着病体去签字,父亲到底还是没来。他尽量的保持身体的平衡,他不等她说完就快速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整个过程他没看她一眼,他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他们俩是一对彻底的傻瓜蛋,三年的前分离,相互的猜忌,恶语中伤只是源于母亲的一场设计,一切真相大白,可是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父亲回来了,自己一语成谶,所有的烦恼、设计、痛都成为了虚空,她是私生子,是父亲的私生子,是他的姐姐,多么可笑!现在即使想痛都是奢侈的。
想起他推开妈妈病房的门时,看向他的那木然的眼神,想起站在自己病房门前单薄的身影和仓皇转身的背影,叶之奂觉得是那么的无力,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却包裹着他,他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思维也停止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苏美仑撑着伞走着,今年的雨水真丰沛,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第三场雨了,随着天气的转暖,雨水也变得大起来,不再是以前的毛毛细雨,雨点纷落敲打着淡蓝的伞面,有些场景与三年前的相似,苏美仑多么想就回到那时候,一切都不发生,一切回到原点。
道路边的绿化带上迎春花已经开了,绿色的枝条上满是淡黄的小花,一串串的蔓延着,在雨里显得格外的娇嫩。往里是海边公园,里面樱花、桃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已经开了,光秃秃的枝条上满是花苞,有些花经不住雨水的重量,打落下来,但是不甘心落地成泥,飘悠悠的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还是落到了地上,被无情的雨水□□,美丽不再芬芳不再。
苏美仑看着在风雨中摇曳的枝条,突然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操控着这一切,荣荣衰衰,悲悲喜喜,似水流年,都是巨人的剧目,它喜欢看什么,然后就调转频道上演什么,所有的自然事物就是背景,所有的芸芸众生就是角色。
苏美仑环视周围,怎么回事?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木制的海边栈道就在脚下,左手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灰茫茫的,天上的水地上的水接连到了一起,那是人们悲伤的眼泪?那么眼泪为什么这么多?从天上到地上全都是眼泪,不信,你闻闻,空气中都是咸咸的味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世人皆苦,所以向往天堂,天堂里没有雨,所以把眼泪说成甘霖。
曾经那些刻骨的誓言犹在耳,曾经那个怀抱的余温还没完全消散尽,可是一切却变成虚幻的场景,如漫漫黄沙中升腾起的海市蜃楼般缥缈虚无,没有一点真实的影子,好像未曾发生过一样。
苏美仑掳了一下头发,头发有些长了,该去理发了,曾经以为剪掉那些烦恼,一切就结束了。可未曾想那三千烦恼丝还在不断的增长,一寸寸的疯长。
叶之奂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隔着白茫茫的雨幕,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纤瘦的身影似乎经不起海风的肆掠,微微的向前倾着。她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大海。
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今天他见了父亲,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证实了心里的那个可怕的猜测,不知为什么他就回到了这里,在他开着车拐向叶家老宅时,发现了那抹儿熟悉的身影,在雨中矗立着,那弱不禁风的纤瘦、形单影只的孤独让他心痛。
他停下车,走了过去,在她的不远处停下来,就那么默默地盯着她,可能因为雨声的关系,她竟然毫无发现别人的靠近,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刻他感觉有点理解父亲的做法了,一下午的愤怒在这一刻,在看到苏美仑的这一刻突然感到有些改变。他是不屑于叶家的财产的,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就是一匹骏马,他不需要躺在父辈的身上照样可以驰骋。所以他不屑于父亲把股份分给谁多少,何况怎么分?他还是占了大部分,他还是叶家的掌门人。可是他不能接受的是,父亲提出了那个荒谬的做法,简直是太荒唐了——他百年后要与那个女人同穴,简直是太好笑了,不说会成为世人的笑柄,那置妈妈于何处?难道还要学古人,三妻四妾围在左右?那么谁是妻,谁是妾?可是没等他说话,父亲又抛出了令他震惊的包袱——他说,我是叶家的不肖子孙,所以我不配进叶家的祖坟,作为叶家的子孙,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延续了家族的产业和香火;我一生亏欠苏瑾的,所以余下的时间全都是她的。我百年后会自觅归宿,你妈妈是叶家的儿媳,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百年后根据她自己的意愿,可以进叶家的祖坟。他说这段话时那么笃定,带着不容回绝的意味。
他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没考虑过别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这些话怎么对妈妈说,他开着车回到老宅,老爷爷已经不在了,在这个家里,他是最疼妈妈的。
一颗雨点飞进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滴眼泪。他看着她,心里有些理解父亲的做法了,虽然依旧不能接受。他和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为她做的,如果可能他愿意抛下所有陪她远走天涯,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很快她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不说到时候她会怎么恨叶家,但就血缘上的那丝联系,那就是致命的源头,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是一处绝望的伤口,不,是溃疡,狰狞难堪。
不,不能,他不能让那处伤成为溃疡,哪怕伤的再深,只要是伤口就好办,就能愈合,就是伤疤再难看,也强过无法愈合的溃疡。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苏美仑听见咳嗽声慢慢的回过头来,在这里,她已经站了好久,没有一个人,她的思绪像漫天的雨丝乱飘,寻找着自己的归宿,雨丝是找到了,海里、沙滩上、泥土里,可是她呢,还是在空中乱飞。
听见咳嗽,她才知道在这样的雨天,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人在那里,他也悲伤吗?是吧,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她一个人不会有这么多吧!
她看向那个人,身形明显的一怔。僵在那里。她昨天刚刚鼓起的勇气“生下来活下去”,不管生活给予什么,一定活出精彩的勇气,在看到那抹儿身影时消散弥尽,她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靠在护栏上。
“苏医生是来观景呢还是怀旧?”叶之奂的脸上阴霾冰冷,话语轻飘飘的从他的薄唇里飘出来。
苏美仑看着他,苏医生!他们之间已经变得这么遥远了。在那个午后,在她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后,他们之间的就只剩下“叶先生、苏医生”了。这样也好,这样可以避免知道那个残酷真相后的痛楚。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还是那么不争气的一热,苏美仑昂起头,那灼热的液体流进了鼻腔,使得鼻子酸溜溜的难受,她使劲的揉了揉鼻子,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眼前的她一条窄脚的仔裤,一件淡灰色拉肩的毛衣外套,从前海藻似的长发已经剪掉,取了代之的是一头蓬松的短发,更加的烘托出她那优雅知性的气质,脸更白了,是那种苍白,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看不出年龄。她现在已经30岁了,在这个城市,对这种人有一个名字叫剩女,他心里深深的哀伤。
他走近了她,和她一起并肩面朝大海站着,“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他没有看她,声调一如刚才般的冰冷。“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
苏美仑猛地扭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不要这样惊讶的看着我,这些都是事实,只不过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半路上出了我母亲那个插曲,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你应该感谢我的妈妈,是她使你不至于陷得更深,可是却使我的计划拖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有耐性从不失败的人,我做的事一定要有结果,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三年时间终于让我等到了。找你取证是我刻意安排的,去落崖镇是我刻意的,照顾你,陪你外公过春节都是我为这岀戏安排的精彩片段,雨中的相遇是偶然的,可能是老天怜我这么多年被你们夺取的一切,所以我做了这一生第一次的活雷锋,因为你的那张脸我在电视上已经看了千万遍,在你抚上车窗时我就认出了,你就是我来青城目标。”
苏美仑看着他,他的脸变得忽远忽近,声音忽高忽低,犹如鬼魅般的阴森可怕,她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然后才会如此的幻听,犹如那些噩梦,是的,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一切都会是原来的样子,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的东西。
“可是我还是失算了,是你先出击了,那个午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使我的自尊受挫,我的人生中哪受过如此的惨败,于是我又演出了一场苦肉计,老祖宗的计谋果然厉害,百试不爽一招中的,彻底的拿下了你,当我看到你在我病房门前的踌躇身影时,我就知道该收网了,猎物已经进到网里了。”叶之奂的嘴角带着冷鸷的笑,“猎物进到网里”的尾音微微的上挑,犹如一根银针一下扎进苏美仑的心里,快速的,丝毫没有疼的感觉,可那种异物植入体内的异样,犹如有刺在喉,咳不出咽不下的难受,她的手捂住胸口,可又忽的拿开,像是触碰到了蛇一样的可怕,那枚“狮头像”在那里,她疯了似得撕扯着,白皙光洁的颈项上顿时勒出了道道浸血的血痕,看在眼里惊心动魄,叶之奂就那么看着她,维持着阴鹜冰寒的表情,可是他的手一直的在收紧,他的心里不比她疼得差一毫一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丫头,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苏美仑感觉到那样的撕扯只是徒劳,她扔掉伞,双手伸向颈后,摸索了半天才解开那个挂链,然后两个手指轻轻的捏着一头的挂链,唯恐多接触一些就多受伤一些一样,递了过去……
与此同时,叶之奂的手里躺着一枚明晃晃的钥匙,它躺在那里闪着冷寒的银光,苏美仑不敢正眼看它,她接了过来,像是烫手一样忽的扔向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一道闪电在不远的海面上划开,那根连接天地的光柱,好像一架光梯,苏美仑好想过去顺着它爬上天国,那里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欺骗,可是她的双脚却似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使她寸步难行。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传来,把她一下子炸醒了似得,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惊恐的看着叶之奂,好像看见鬼魅般,不等的后退,后退……。
她的衣服已经淋湿,紧紧地箍在身上,清晰地看出那瑟瑟发抖的瘦弱腰身,头发软塌塌的贴在前额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满脸都是,簌簌的往下流着,那惊恐地狼狈使得她的脸煞白,没有一丝的血色,非常的可怕,她绊了一下,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可是她又迅速地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逃离去……
看到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叶之奂的心在滴血,此刻他的世界里没有别的了,有的只是刚才丫头受伤惊恐的眼神和脖颈上的累累伤痕,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丫头,对不起,对不起,丫头,对不起……。”痴了一般盯着苏美仑消失方向的雨幕。
叶之奂的伞不知什么时候跌落的,滚在一旁,两柄伞跌落在沙滩上,遥遥的相望的,悲哀的哭泣,那些眼泪流成溪流,渗进砂砾里,无声无息。又是一道闪电一阵闷雷,叶之奂像猛地醒了一样,向着苏美仑离去的方向追去。
夜幕已经降临,街灯还未亮起,闪电忽的把天空划亮,接着又陷入更黑的黑暗,雷声隆隆,下了一天的雨,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路上水流成河,雨水漫过脚流着。
苏美仑在雨河里木然的走着,她的眼睛没有焦距,那些话语如雷声般的炸响在耳边,把她的鼓膜震得嗡嗡作响,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她的耳朵已经震聋了,所以才会听起来那么的忽远忽近。
她浑身冰冷,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凝固,那些话语就似冰刀雪剑,先是把她的五脏六腑凌迟的血肉模糊,然后再慢慢地消融带走仅存的一点点热量,她感到自己已经僵硬,迈步都感到困难。
如果说三年前自己猜测的情感背叛斩断的是她刚刚探伸出的信任触角,那种连肉连心的疼还可以躲避,那么这次从他嘴里直接说出来的蓄意报复则是非常成功的,那阴鹜的眼神,冰寒狠鸷表情,淡然无波的话语,足以摧毁她的意志,她感到自己这些年筑起的铜墙铁壁轰然倒塌,只留下婴孩般毫无抵抗力的自己在大雨中瑟瑟发抖。
苏美仑抱紧着胳膊也抵不住身体的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旁边有一把伞为她撑起,她抬头看了看,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士温和的看着她:“小姐,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苏美仑先是木然的看着他,接着眼神变得惊恐继而转为警惕,她急急地摇头,然后迅速的逃离,有一辆出租车过来,她匆忙的挤了进去。
谁会无聊的搭讪?谁会无辜的施善?那些温润谦和的背后是怎样的阴险毒辣,谁会猜得到!
那位无辜的男士莫名其妙的摸摸头发,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叶之奂也拦了辆出租车,尾随而去,出租车的尾灯在雨雾里那么的鲜红,犹如啼血的杜鹃花。
回到公寓的苏美仑把自己和着衣服泡进了浴缸里,温热的水刺激着她,她的身体里慢慢有了热度,她的思维开始渐渐地复苏,她的眼前几张脸虚幻的交叠着——阳光的叶之奂,温柔的叶之奂,深情地叶之奂,清冷的叶之奂,阴霾的叶之奂,狰狞的叶之奂,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张的面具!
人的心呐!只有拳头那么大的一个地方,除却了神经肌肉和血管,到底还有多大的容量,可以容得下那么多的世人所不知,可以运作那么艮长的计划!她觉得世间太纷杂了,根本不是她这种简单的人能够应付的了得,她把自己全部没入温水中,发丝在水面上如海藻般自由的浮动。
叶之奂已经在出租车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出租车司机看着这个浑身淋透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四楼的的那个窗口,他没有说话。这样的戏码他见过,开出租常了,什么见不着,尤其是在夜晚,人们卸下伪装的面容,在夜色的掩护下,演绎各种各样的各色人生。看看眼前这位,肯定是感情的问题,一出苦情戏就要上演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司机在一旁猜测着——那扇窗里的会不忍心这么大雨的天,会打开窗把他叫上去,重归于好皆大欢喜;楼下的这位心急,上去敲门,门内的继续坚持,内外对峙继续纠缠;楼下的这位耐性耗光,掉头走掉,一刀两断。结局无非就是这三种,在结果没出来之前只有等,等,他才不怕呢!他的目的是赚钱,只要有钱赚,无所谓,就等呗!
那扇窗里的灯一直亮着,没有任何的动静,叶之奂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难道自己做错了?看到苏美仑雨中狼狈踉跄的背影,看到她无助伤痛的眼神,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做错了。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那会怎么样,从信任到背叛到不堪,除去伤痛还有那说不出口的难堪,更是她所无法承受的!
他的脑子在急速的寻找着对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她从自己的编织的故事里拉出来,他的手触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他灵光一闪,急忙把手机掏了出来。
一触碰,手机屏亮了,在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里,她的笑容那么的明媚灿烂,看得他的心又是一阵的绞痛,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三年来一直作为了他手机的屏保,那张笑脸陪他度过了多少个难熬的寂寞夜晚,给他提供了多少迈过那些沟沟坎坎的勇气,可是现在他却要硬生生的把她推开,从自己的身边彻底的推开。
“爷爷,您明天不是出院吗?给美仑打电话嘱咐一下明天该准备的东西吧,她回国后事比较多,我害怕她漏了什么!”叶之奂拔通了电话,尽量的维持着平静的语调。
“我已经打了好几遍了,没人接呀?也不知怎么了,我正着急呢!之奂,你在哪里?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顾老教授的口气非常的焦急。
“爷爷,你先别急,再打一遍试试,如果还是没人接,那我就赶过去看看。”叶之奂的心痛了一下,有些急了,但是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语气安慰老人道。
过了好一会儿,叶之奂都觉得时钟停止了滑动,狭瑟的空间里空气也不流动了,窒息般的难忍,手机在手里已经攥得滚烫,像一块灼热的铁块,炽炙着他的手心,他的手心里已经汗津津的了,攥着金属的外壳滑不溜秋的腻,他的拇指不停地触动屏保,她的笑脸在明暗间闪动,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嗡……,手机终于在手里震动起来,那微小的频率在这个闭塞的空间里显得那么不容忽视,炫耀似得不停。叶之奂紧紧地盯着它,周围的黑暗好像一下子聚拢来,那唯一的光源发出蓝幽幽的光,照着他落寞的脸。
“爷爷,通了吗?”他急急地问道。
“通了,美仑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谢谢你啊!”电话里老头儿爽朗的声音使得叶之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突然感到很疲惫,一下子瘫软在车座上。
温水中的苏美仑感到自己就要解脱了,她感觉自己置身于水温适宜的大海中,海水柔柔的包裹着她,她的身体轻的感觉不到丝毫的重量,自由的随着水流游荡,她看到了海底缤纷的世界,五光十色的珊瑚林,奇奇怪怪的鱼群,它们在这里自由的嬉戏……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是什么声音这么惹人讨厌,鱼群开始四处逃散,珊瑚慢慢的失去颜色而隐去,苏美仑的意识渐渐地回拢,她感到肺干瘪了般的窒息,手脚无力,好像即刻就会溺死在这里,出于本能她奋力的向上一争,头探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肺叶瞬间充溢了起来。
苏美仑摸向一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是外公,接了起来。
“小仑,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啊?”
“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有事吗?”
“我都打一下午了。”苏美仑看了看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下午有事,手机没带在身边。”她随便扯了一个借口。
“明天不是出院吗?”
“是,什么事你也别管了,我安排好了。”
“哦,你把你刚给我买的那套新衣服拿来吧,我出院穿上回家,图个喜庆。”
“好,您安心睡吧,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苏美仑记起刚到英国的时候,因为想家想外公,每次想,她就会去给外公买衣服,在服务小姐面前一遍遍的描述那个胖胖的老头的身高体重,以求慰藉。买了以后就邮寄回来,板板整整的在上面写下中英文两种文字的地址,那是她三年里用以派遣孤独寂寞的唯一方式,有时她也想起逃离的原因,想起那个人,可是一想就心痛,所以每次在这个念头刚刚冒起时她就迅速的掐灭。唯有亲情是永恒的,不会背叛,没有伤害,可以肆意的想念。
她的世界里还有外公,她要打起精神,她已经三十岁了,不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外公已经八十多岁了,现在她就是外公的拐棍了,她不能倒下,决不能!
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重新洗了澡,这次用了淋浴,而是速度非常的快。她努力地使自己的思维集中,明天外公要出院了,要打电话让家里的保姆张姨把家里再收拾一遍,把花瓶里的花换成新的;调好洗澡水,准备好衣服,外公一回家必定先洗澡的;把茶杯茶具洗好,外公洗完澡可能要喝点茶;中午吃什么呢?蒸苔菜小豆腐吧,低脂高蛋白又是外公最爱吃的!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早一点起床,一起床就打电话给张姨,让她早一点去早市,买新鲜的苔菜,磨新鲜的豆豉……
晨曦驱逐了黑暗,当第一缕曙光透进来时,新的一天开始了。人是有思维的最高级灵长类,干什么都不会是盲目的,自会有自己的计划开始新的一天。可是世事没有既定的定律,所以两天后,苏美仑又见到了叶之奂,这个在预定的计划中一生都不想见到的人,还是刻意的见了面。
那日接到叶氏律师团发过来的函件,约她下午两点在青城的叶氏集团分部见个面,具体的事宜面谈。
苏美仑知道,一切已经开始了。既然已经血肉模糊,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如约来到了叶氏的分部。
这是一幢新的建筑,建筑风格时尚,线条简洁流畅,傲然的耸立在那一片区域,但并不显得突兀,与周围的建筑,与这个城市融为一体。
她直接上了二十二层,那个约定的地点。
既没有迟一分钟,也没有早到,约定的时间刚到她就跟着秘书进入到那里。
叶之奂和律师团的有关人员已经坐定,她从容地走了进来,在秘书拉开的椅子上坐定,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如何开场。
叶业成坐在最上首,轻轻的说了声:“开始吧。”位于另一边的一位转过来把有关的文件放在了苏美仑的面前,苏美仑大体的翻了翻,这是一份赠予协议,就是几天前叶业成提到的事情。
苏美仑抬头看了看,叶之奂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脸上阴鹜冰寒,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戾气。苏美仑盯着他,挑衅似得说:“相信叶董已经看了这份协议,您怎么看的?”
叶之奂微微眯了眼睛,眼角上挑,眼睛变得狭长,嘴角挂上一丝冷然的笑意,薄唇轻启话语冷冽:“如果我不同意,苏医生是不会坐到这里的。”
言外之意非常的清楚明白,嫡庶之分,他有充分的优势,自己和他有什么可拼之处?给她这些股份也似乎是他许可范围的施舍,对此他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不用拿这个来挑衅他。
苏美仑冷然一笑,她扬起协议最后的附件:“这个叶先生也不介意吗?”她的眼睛就是两个寒潭,里面冰凌与寒水肆意,嘶嘶的冒着寒气,在这个暖意融融的下午透着蚀骨寒意。
叶之奂看着她那淒然的表情,心底掠过一阵的彻痛,他知道那是父亲百年后的安排,她很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所以才会这样的伤,看到她那寒不见底的双眸,他知道她伤的更深,即使金山银山,那些冰冷的数字根本温暖不了她那渗髓入骨的绝望。
果不其然,她仔细的阅读了那份协议,一刻钟以后,她轻轻地合上协议,纤细薄凉的手指伏在上面,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缓缓地说:“以前三十年我和叶家毫无瓜葛,以后也一样,所以我不会签署这份协议。但是我认同先人的意愿,所以我只同意附件的内容。”
接着苏美仑的话音,叶之奂冷冽的声音响起:“这件事还是请苏医生慎思,你放心,即使你签了,我永远也不会认同你这个姐姐。”叶之奂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再说已是多余,苏美仑站起身来从容地离开,留下板青着脸的叶业成,满脸阴郁的叶之奂和满脸惊愕的律师团。
“我永远也不会认同你这个姐姐。”这句话就这么薄凉的吐了出来,叶之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她那深如寒潭的眼眸,他心里的痛撕扯着自制力,那句话语就不受控制的飘了出来,可是即使这样还能改变什么,一切只是徒劳。他记起那一夜的夜雨,一刻没停的下了一夜,他在她的楼下呆了一夜,他看见她窗口的灯熄了,他心里的灯也熄了,世界陷入了黑暗里,他的心门永远的关上了,他把一些东西锁在里面,不让别人看见,自己也不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