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儿,你瞧,叶公子还是如此气宇轩昂。”琼煌台上,正义楼楼主的擂台比武之争轰动了整个京城,也搅乱了凌云阁两位千金的芳心。“就如天神一般。”这个满眼都是痴迷与沉醉的碧衫女子正是凌云阁阁主苏亦斌最为珍视的掌上明珠——苏颜,而在她身边,一脸的不屑,隐匿的城府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妹妹苏曼却是阁主的四房所生,庶出的身份令她在这个单纯质朴,天真善良的姐姐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哪怕她的容颜更加俏丽了三分。
阁楼高筑,虽不能近距离凝视,却可眺目远远观望,也算是略微满足了两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的小小期许。
“花痴!”苏曼鄙夷地甩了姐姐一眼,在心里暗暗骂道。然而她却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擂台上那一席锦衣的身影,也忍不住砰然心动,然后徜徉在这种肆意的甜蜜和纠结的痛苦里面,或喜或悲,只因为那个人实在卓而不群,实在华丽得令人不得不驻足凝眸,哪怕他并未动作,并未言语,却总是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魅力和耀眼的光芒。
叶匪君,正如诗经上所说,“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如琢如磨。”这个男子的确人如其名,俊朗得几乎完美,而他偏偏又才华横溢,武功超卓,不仅是贵有忠勇侯头衔,兼任兵部尚书的叶知洲最引以为傲的长子,自己亦在十七岁之时便入翰林院司职,绝对是达官显贵教导儿子的优秀榜样,也是侯门千金窃自倾心的最佳夫婿。
此刻,这个万千少女都视为梦想的男子却格外专心,因为这次擂台比武正是由他代表父亲,亦是代表朝廷与执武林牛耳的凌云阁共同举办,意在为正义楼尽快选出楼主。
其实,正义楼并不能算是一个帮派,也不是一座楼,它是一股正气的存在,是诸多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潜移默化中凝结成的一股势利,代表武林浩然正气之所在,自然也成了江湖中的审判所,若是出了十恶不赦,死不悔改的人物或者门派,正义楼都可代以执法,严惩不贷,甚至将其诛灭。自这股无形的正义之势强大起来以后,江湖似乎立马肃清了,连朝廷都认可了正义楼的存在,而“九州风雷”谢无忧更是以“清风一啸”的绝世剑姿和“为苍生而战”的高行美誉,当仁不让地出任了正义楼的第一代楼主。由此,正义楼也变成了实体的门派。然而,自一年前正义楼的第四代楼主洛彬添离奇死于卧房之内,接下来的几任楼主也都在短短的一年内相继死去,死因皆是心脉断裂,从此正义楼也就变成了神秘而危险的存在。试想能出任正义楼楼主之人无一不是内功精深,武功卓绝之人,绝无可能轻易地就被人切断心脉,而且部位精准,不差毫厘;若是蓄意下毒,何以其尸体中全无残留毒素。终于,诡异的死亡让难得平静的江湖变得紧张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安因素在骚动着,正要向武林的正义宣战,或许……还有更大的图谋。
朝廷最终也按耐不住了,这才下令举办了这场正义楼的擂台比武,然而本来有心竞逐,武功高强而又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宿,却因怯于前几任楼主的离奇死亡,而变得畏首畏尾。倒是一些武功稀松平常,姓名也未曾听过的少年剑客雄姿英发,争相上台,可打到现在都并未显露什么精彩绝伦的武功,使得嘉宾席上前来瞧热闹的武官全都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一直静坐不动的叶匪君终于起身离座,正想要抛砖引玉,以谢皇庭,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什么吸引了,其实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走向擂台的是一只碧眼森森,矫健威猛的黑豹子,其一身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乌黑锃亮,实在漂亮,它自己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神情竟然十分倨傲,而跟在它身后的貌似是它主人的黑衣男子却显得太不相称,披散着的乱发就已遮掉他半边脸,身上的黑袍又脏又皱,靴子底儿也磨掉了,隐隐约约露出里面不知是什么颜色的袜子,整个人就像是被狠狠揉过,又重新展开来的一团纸,邋遢到极点,就算是最想嫁人的老姑娘也决计不想多看他一眼。可这个男人却仿佛浑然不觉,居然大摇大摆地朝擂台走去,朝叶匪君走去,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如果现在全城的姑娘被允许可以不顾矜持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她们恶毒仇视的目光绝对可以化为利箭,顷刻间就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变成一只刺猬,只可惜叶匪君本人的修养却实在太好,竟然对着这个不善的来者报以最有风度的微笑。
“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规矩,京城之内怎可带着如此凶猛的野兽肆意闲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你这一颗脑袋担当不起!”一个难得出宫的内务官尖着嗓子说道。
黑衣男子并没有理会他,拍拍黑豹子的头:“黑风,你去那边趴会儿。”黑豹子似懂人言,摇了摇尾巴,顺从地走开到一边,随便找个地方趴了下来,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边,仿佛已经意识到它的主人将与人有一场精彩的恶斗。
“这位兄台,还请上来赐教。”叶匪君向黑衣男子拱手笑道。
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膝盖并未弯曲,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七尺多高的擂台上。
叶匪君又笑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对方并未答话,他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叶匪君的身后,那正是两张方桌,上面堆满了银锭,一锭为五十两,共两百锭,是朝廷为鼓励擂台比武而特地赞助的,比武共三天,每轮比武的胜出者可获得白银五十两,直到第三天的最后胜利者,方可获得皇帝亲笔题名的武林第一的金字匾额及额外的白银六千两的奖励,若无不良的江湖纪录,便可出任正义楼的第六代楼主,也算是名利双收。
“是不是打赢了你,就可以得五十两银子?”黑衣男子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使得叶匪君微微一愣,满座也尽皆哗然。
“什么啊?这小子是哪儿来的,倒底懂不懂规矩?竟然说出这种话?”
“这里是在擂台比武,他以为是善堂呢!”
“若是善堂赏银,岂不是连架都不用打了!这小子准是想钱想疯了。”
其实在场来比武的人哪一个不是抱着做不了楼主得五十两银子也好的侥幸心理呢?
叶匪君道:“呵,这位兄台直接道明来意,足见是个直肠直肚的爽快汉子。”他上下打量了黑衣男子一阵,勉强笑道:“阁下……如此不拘小节,卓尔不群,想来自是身负绝世武功了,那么就请赐教一二。”
这时,不知从哪儿冲上来个毛头小子,提着柄比他人还高的关公刀,指着黑衣男子喝道:“你这家伙太也不自量力,一来就想挑战极限,叶公子武功何等高强,只怕当今天下没几个人能出其左右,他本是留到后天给这场比武压轴的,你这么个无名小卒就想逼他出手?呸!”这少年大啐一口,继续说道:“你若是赢了他,银子就一股脑儿都搬走吧!反正都是你的了。”意思是说,如果他能赢了叶匪君,自是再无人能跟他比对,赏银自然就是他一人所有了,由此对叶匪君的赞誉已是高到极点。
黑衣男子却仿佛全然听不见少年的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匪君道:“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吧!”
那少年怒道:“我说的话你难道还不清楚!”横起关公刀,就向黑衣男子冲杀过来:“要跟叶公子比武,还得先把我撂倒。”他用的只是很平凡的一招“沧山有梦”,却是有板有眼,气势纵横,虽然人小身矮,膂力却十分惊人,关公刀横挥过来,似有千斤之力,刀风赫赫,煞有威力。黑衣男子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眼都没抬,只是微一侧身,右手在那少年的手腕上轻轻一带,就将千斤之力消弭于无形,而这少年在他这一带之下,却已收不住势,老大一个跟头栽到台下,姿势既滑稽又狼狈,惹来无数笑声。
叶匪君的手心却暗暗渗出汗珠,果然来了个劲敌,刚才对方露的这一手,看似稀松平常,漫不经心,实则蕴藏着高深的武功技巧,正所谓“四两拨千斤”,对方当真是发挥到了极致。他默默地走近黑衣男子,脸上平和宽厚的笑容不变,手中却已多出一把华丽而不失锋芒的宝剑,剑身上镶有无数细碎耀眼的宝石,汇成一条龙的形状,剑端系着条月凌冰丝绦,风中飘动起来如水的波纹一样。而这黑衣男子大臂一摆,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刀口上还有几个缺齿,砍柴都嫌钝,他却以之来挑战叶匪君的超凡武功和绝世宝剑。
台下一片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呵呵,曼儿,你看这个莽汉,真是不知轻重啊!”凌云阁上,偷偷观战的苏颜亦忍不住讥笑起来,苏曼却只是懒懒地扬了扬嘴角,算是回应她了。
叶匪君的神色却更凝重了,他深知这黑衣男子非但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且很有可能经此一战而扬名。
“哼,你不出手,那只好我先动了。”黑衣男子话音刚落,人已在叶匪君跟前,黑色的刀光已迫在他的颔边,其实这样的钝刀怎会有刀光,只不过出手的人动作太快,留给视觉的却是一串黑影,好似刀光一样。
叶匪君亲眼看到自己鬓边飞舞的发丝被刀气震断,忙一侧头,刀锋便擦着鼻尖掠过,惊出了一身冷汗,回手出剑挡架,“噹”的一声巨响,钝刀不但没有被宝剑削断,反而因刀上附着的沉厚内力震得持剑之臂生疼。如此过了十几招,叶匪君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虽然并未被对方讨到便宜去,自己却也始处于招架的地位。对方出刀滞涩而朴拙,姿势难看至极,但招招均是以最简单最直接的姿势完成,绝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幅度,也决不浪费多余的力气,而自己的剑法虽然飘逸轻灵,张弛有度,但未免太过于规矩,往往失掉很多先机。
台下看客无不欢呼叫嚷,台上嘉宾不无鼓掌叫好,直到此刻,正义楼楼主之争的比武才显示出该有的水平来。只见擂台上两条激烈对战的身影迅速交换着方位,令人目不暇接,神经紧绷,虽然这二人的对比正演示了华丽与鄙陋的两个极端,但经此一役,却没有人敢再轻视这个黑衣男子了。
又是“噹——”的一声巨响,刀剑再次相撞,这次大家都使足了内力,结果钝刀上的缺口又多了一个,地上却也多了一些细碎的璀璨颗粒,貌似是从叶匪君那把华丽的宝剑上震落的。
“停——”此次擂台比武的另一个主持者,凌云阁阁主苏亦斌终于站出来,示意停手,“此轮比武结果为双方平手。”
叶匪君正打得兴起,实在不愿就此罢手,但见对方的脏袖口已被自己的利剑割破,也便欣欣然停手了,突觉左颊一阵湿粘感,用手去揩拭,竟抹来了几颗血珠,这时脸颊的刺痛才隐隐发作:“哼,我只割破了他的袍袖,他却划破我的脸,到底是我输了一成。”他心下恼怒不已,但更加惊惧的是:“这人的钝刀竟然如此锋利,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划在我脸上的?”再看对方一脸木讷懵懂的表情,仿佛还并未意识到自己然制胜,又不由地自我安慰道:“这定然是侥幸。”他在光环下长大,本就是个十分有自信的人。
“这样就完了吗?可是还没有分出胜负啊!”黑衣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银两,再不移开分毫。
苏亦斌笑道:“今日两位的超凡武艺确实令我等大开眼界,作为武林中的后起之秀,造诣如斯,实令老夫倍感欣慰,但天色已晚,就以平手作罢,明日再来打过,以定胜负。”
叶匪君突然如解脱般放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原来是深深地惧怕着这个黑衣对手的,不知道是对输的惧怕,还是对这个黑衣男子本身的惧怕。
苏亦斌仿佛看透了黑衣男子的心思似的说道:“不过作为晋级的奖励,还是每人各领五十两白银。”
黑衣男子十分开心地笑道:“这样最好,我还以为白打一场,若不是为了银子,我本也不会来。”此语一出,场下唏嘘一片,或笑或骂,多有鄙夷之声,可他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全然不以为意。
“这人还真是市侩,讨厌。”连那香闺之中,从未口出粗言的千金小姐苏颜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苏曼也不知骂了多少遍,可她都骂在心里了。
就算温文尔雅如叶匪君,也无法再保持君子风度。他是何等身家,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五十两银子,但令他着恼不已的是,竟会碰上这么个恶俗低劣的对手,而这个人却恰恰身怀绝妙武功,构成他“武林新秀第一人”交椅的威胁。
黑衣男子郑重地从苏亦斌手中接过银两,掂了掂分量,也不道谢,挥手招呼他的同伴抑或是宠物的黑豹,就要走开,却又说了句连苏亦斌这样修养极好的武林名家都想扁他的话来:“明天啊!我就不来了,总这样打架的话,太累!”
苏亦斌本想叫住他,讲一些正义楼楼主的选拔比武之争关系到武林将来的运数,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武林中人,应该慎重对待。尤其是你这样一个修为惊人的少年英雄,更要以除魔卫道,保家卫国为己任,切不可执著于钱财浊物,耽误了大好前程一类的说词,但一想到对方这个德性,这番说词实可谓对牛弹琴,也就住了嘴,眼看着对方离去。其他人的眼光也都追随着一人一豹而离去,心里都在暗暗揣度,这个人到底是不通世故,视财如命的乡巴佬,还是深藏不露,故意做作的世外高人。
天色终于黯沉下来,一弯昏黄的半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映照得人间各处也时明时暗,就像这本来就很难被察觉和洞悉的世事一样。叶匪君人已站在自家门前。匾额上侯爵府三个金铸大字,在大红灯笼的融融烛火照射下,还是散发着淡淡光芒,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仿佛就在代替自家主人一样,以最轻蔑的眼光傲视门前过往的一切人和一切事。仰视这全城除了皇宫以外最气派的家门,叶匪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他驻足良久,终于懒懒地拉起门环扣了几下。
睡眼惺忪的僮仆本来有些光火,开门一看原是这栋府第的少主人,立马满脸堆欢,精神百倍。叶匪君也懒得理他,径自朝厢房走去,途中路过书斋,看到父亲叶知州伏案疾书的疲惫身影投在窗纸之上,知道他还在为边关的战事伤透脑筋,也就不去打扰他,自行回房间去了。
富丽堂皇的卧房之中,弥漫着上等的紫檀香木散发出来的清馨香气,叶匪君支颐沉思,半寐半醒,身上已换了件轻软的冰丝睡袍,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又仿佛是在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叶匪君突然睁开双眼,沉闷地喝了一声:“谁?”这个声音与他平常谦谦有礼的贵公子形象颇为不符,门外的人也吓了一跳,接着娇声娇气地说道:“公子,是我!”叶匪君一听这个声音,便知是自己的侍女琴旖,厌恶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但只是稍纵即逝。琴旖未等主人召唤,就自行开门走了进来,因为她总以为叶匪君待她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事实的确如此,在她过分殷勤地讨好下,叶匪君至少记住了她的名字,而服侍叶匪君的婢女却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公子,奴婢知道您为了主持正义楼擂台比武之事很是操劳,特地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松子糕和五果碧玉酥,还有樱桃燕窝汤,您趁热喝吧!”琴旖忸怩造作地走到桌前,把夜宵一一摆放好。其实叶匪君看到她这副模样就已经倒胃了,哪里还会去理会什么松子糕,碧玉酥。
“公子,请用汤!”琴旖满满地盛了一碗燕窝汤,双手捧给叶匪君,表面上虽然极为恭敬,眼中却不时露出欲拒还迎的羞涩神态来,使得叶匪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轻轻地推开燕窝汤,意味深长地说道:“琴旖,你今年该有十六了吧?哪天我帮你说个好婆家!”琴旖吓得一头跪倒,又是痛哭又是磕头:“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责罚,但是请您千万不要把奴婢赶走,奴婢誓要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的。”叶匪君淡淡一笑:“一生一世?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用一辈子去承诺的?”他托起琴旖的下颏,温柔而残酷地说道:“这世上啊!龙配龙,凤配凤,蛆壳配臭虫。人贵在自知,若是总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妄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最终只能是自取其辱,知道吗?”琴旖含着泪,咬着下唇,努力点点头。
房里终于又只剩下叶匪君一个人。他一个人就坐在镜子前面。
“你**俊朗,才华出众,地位尊崇,富贵无匹,天都嫉妒你!”叶匪君抚着日里黑衣男子留在他面颊上的划痕,跟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说话,“无怪乎女人都想打你的主意,什么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在我看来,女人只分为两种,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镜子里的人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令人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笑声竟然来自一个前途无量的标榜青年。
叶匪君终于站起身,踱步到书柜旁边,轻轻扭动花架上的一只金麒麟机括,书柜赫然翻过一面,露出一条黑乎乎的暗道来,隐隐透着碧色的荧光。他也不拿烛台,大踏步地走入地道,于这道路熟之又熟。
地道狭窄而潮湿,仅仅只是高过叶匪君的头顶,两边的墙壁上都悬着幽碧色的磷火,时明时暗,阴森惨淡。叶匪君一席白衣,披散着长发,脸孔苍白而木然,徐徐前行,像极了墓地中突然苏醒的尸体,又仿佛是把众生之魂拖入地狱的白无常。
迂回而漫长的甬道终于走完,近两百级的台阶出现在眼前,叶匪君依然背负双手,气定神闲地走上台阶,足下绝无半点凝滞或犹豫,可见这些台阶他已上下不知多少次了。
台阶的尽头是一扇圆门,门上雕刻的是两条绞缠盘绕,狰狞吐信的巨蟒,蛇眼凝碧聚光,就像活的一样。叶匪君推门便入,比进自己的卧房还随便。只见波斯地毯上,几个蜜色肌肤的美女正在扭曲着身体,摆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来。这些女子均来自异域,每个人都生得浓眉大眼,身材曼妙浮凸,穿着也十分暴露,不仅裸臂赤足,而且袒胸露腹。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浓郁而糜烂的香气,墙壁上尽刻着男女缠绵的淫邪图案,跳动的烛火,轻舞的纱曼,组成一幅绮丽而诡异的画面,绝对可以瞬间挑起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的****来。可叶匪君却无动于衷,他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变快,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形态各异的美女,轻描淡写地问道:“莎瓦蒂呢?”
“我在这里。”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其中所包含的无限欣喜之情悉可听闻。
叶匪君掀起珠帘,见一绝色女子正斜倚在一尊装饰精美的小喷泉旁边,长发的一半都浸在水中,身上只随便裹着一条半透明的纱巾,光滑细腻的赤足露在外面,脚踝上还各系着一只金铃,更显脚踝纤细,玲珑娇美。她见叶匪君来到,报以活色生香的一笑。
叶匪君却没有回应她,依旧神色漠然地踱步到旁边的软垫上,盘膝而坐。
绝色美女赶忙起身,拖着一路水珠,笑嘻嘻地捧过一只食盒置于叶匪君身旁的小茶桌上,柔声说道:“尝尝我新制的糕点。”
叶匪君瞧也不瞧:“没胃口。”
这女子也不生气,依然笑靥如花:“你就不想知道外面那些女子在干什么?”
叶匪君道:“我根本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莎瓦蒂道:“她们在练一种叫作瑜伽的健身术,若练到极致,便可将身体曲成任何一种你想象不到的形状,亦可延年益寿,是我天竺国婆罗门的不传之秘……”
叶匪君十分不耐烦地打断她:“我都说了没兴趣了。”
莎瓦蒂柔软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住叶匪君,细声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啊?”
叶匪君正色道:“杀人喽!神出鬼没地杀人。”
莎瓦蒂道:“如今江湖中武功能与你相若者都已竞相铲除,正义楼楼主之位迟早非你莫属。”
叶匪君道:“不,又有一个强敌出现了,非得杀了他不可。”
莎瓦蒂搂住叶匪君的脖颈,娇嗔地说道:“你难道就只会杀人不会疼人?”
叶匪君没好气地说道:“以你百岁高龄,还这般撒娇扮痴,就不怕把别人生生恶心死?”他粗鲁地挣开莎瓦蒂的搂抱,一把将她掼在地上:“而且,这里不通风,你却还搂抱厮磨,我就算不恶心死,也热死了。”
莎瓦蒂如棉絮般轻软得瘫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扑了一地,媚眼中已饱含泪水,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如何能令人置信此女已有百岁之龄?
叶匪君站起身来:“我只想问你,你如今还能不能帮我杀人?像前面那样不留痕迹,神出鬼没?”
莎瓦蒂忙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叶匪君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吗?那你腿上这些亮晶晶的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莎瓦蒂用丝巾盖住裸露的小腿,怯生生地说道:“这些就是鳞片,蛇鳞。离魄咒虽然厉害,但终究是禁术,婆罗门本将其用于对付十恶不赦的奸徒,却不是用来成就个人野心的,这些鳞片便是蛇神对持续施术者的惩罚……”
叶匪君平静地打断她:“多余的话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的咒术是否还有效?再用的话会不会败露形迹?”
莎瓦蒂却像犯了重大罪状一样,低下头来:“这个……奴家也不能保证。”
“哼哼!”叶匪君冷笑两声,“看来这个人得由我亲自出马解决了。”他撇了一眼地上莎瓦蒂,故意将声音放温柔:“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说完,大步往外走。
莎瓦蒂细细体味他这最后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休息好后能更好地被他利用,还是就此让我一直休息下去,不再用我。”一想到叶匪君可能不再用她不再见她,就感到一股莫名的绝望,但她又觉得十分讽刺,自己曾经也贵为一教圣女,神圣不可侵犯,如今却甘愿被人利用,还低贱到生怕自己沦为弃子。到底是这百年孤寂和颠沛流离,令她害怕失去这世间唯一的羁绊和容身之所?抑或是她真的对这个表里不一,冷酷无情偏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叶公子彻底动情,从而甘愿为他生,为他死?望着叶匪君离去时的骄傲背影,她心里不禁又升起一丝暖意,嘴角上却挂着凄楚的笑容:“可能真是我前世欠了你的,注定要我今生用泪和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