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是那么静,静得连草木凋零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到;风更冷了,冷得直透入人的心底;寒蝉的低鸣,子规的哀啼,都预示着清秋已经到来。妻子为丈夫添置厚衣,母亲为孩子加盖被褥,在外流浪之人啊!你的衣食冷暖可有人上心?
清冷孤寂的残破庙宇内,燃着一个随时会熄灭火堆,火旁趴着一只神威凛凛的黑豹,碧森森的双眼如电光汇聚,比这奄奄一息的火堆明亮百倍。黑豹的背脊上懒洋洋地靠着一个人,这个人就像一团被狠狠揉过又重新展开来的纸,乱蓬蓬的头发几乎盖住他整个脸,让人看不到他的一点表情,更让人无法揣测这个人到底来自何方,是何身份,有何过往。但从他身旁横七竖八歪倒的酒壶看来,这人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黑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主人手中仅剩的半壶酒,滴答答地流下馋涎,他的主人嘿嘿一笑,打开壶盖,将剩余的酒浆尽数灌进黑豹的口中,黑豹也毫不客气地咕噜喝下,喝完后眨巴双眼,显是意犹未尽。
他的主人更开心了,一拍他的脑袋笑道:“好小子,真没想到你也是个酒鬼呢!”
“嗑哧!”一声轻微的脆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人一豹同时惊起,黑豹于危险的感知乃是来自它与生俱来的本能,而这个人如野兽般的警觉则是在多年来的艰苦岁月中锻炼出来的。他微一摆头,终于从乱发中露出他的双眼,从来没有人的眼睛能有他这么黑这么亮,仿佛有夜视功能,又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仿佛能洞穿一切人与事。
栖身于庙门外,枯树林中的叶匪君被这神秘莫测的黑衣人一双黑瞳扫视之后,一向淡定自若的他内心竟然莫名地狂跳起来,不知是出于对这个人本身的恐惧,还是基于这个人对于危险竟有如此感知力的诧异。
“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仅仅是踩碎了一片枯叶的声音,竟然也能被他听到?”叶匪君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还不来,难道又在翠玉阁玩姑娘忘记了正事?”正在叶匪君后悔所托非人之际,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叶匪君心头一喜:“太好了,他来了。”转而又变得失望:“不对,杀手的脚步又怎会如此杂乱无章?不是他!”定睛一看,来者是位身量矮小,白皙俊秀的少年,虽然一副世家公子哥儿的打扮,但叶匪君一眼就认出这少年乃是个女子所扮,虽觉得有些面善,却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了。
令这女子神色慌张,几欲哭泣的乃是他身后这个着玄色劲装的瘦高男子。这人仿佛自夜色中诞生,悄无声息,脚不沾尘,削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木讷的,但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又让这张脸平添几分冷酷的魅力。他的目光很是飘忽,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手中的剑却已暗暗出鞘了。
骄傲如叶匪君,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帅的拔剑姿势,心里不禁暗喜道:“这才是杀手本色,也算对得起你这‘鬼影儿剑’嫡系传人的身份了。”
哪知这个杀手虽然以最帅的姿势拔出了剑,但却不是指着他今晚应该指的对手,而是指着这个本已吓得胆战心惊的弱质女流。他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破庙里面还坐着一人一豹,抑或是他实在太骄傲,根本视他们为无物。
“脱!”这一个字轻描淡写从杀手口中蹦出,却令一向优雅从容的叶公子几乎倒地,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真恨不得冲出去指着这个杀手的鼻子大骂:“******,如此**,你这算哪门子的杀手?”
此刻同样有如此疑问的人还有苏曼,这个俏生生的公子哥儿正是她所假扮。她一边后退着,一边想要大哭或者呼救,可是一看到对方精光爆射的双目,就如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临危之际,自己竟然还能表现得如此从容镇定,她更想不到的是传说中那些冷酷无情的杀手几乎是没有个人喜好的,更遑论是女色。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顶尖杀手虽然做着淫贼的事情,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严肃,目光依然是那么冷漠,看不出任何一丝猥亵的意图。
良久,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你不脱,我帮你!”
“哧”的一声,寒光一闪,苏曼的发髻散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落下来,胸前的衣襟也被无情地划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抹胸。但叶匪君分明看到杀手只出了一剑,而且剑招亦没有停顿转向,而是一气呵成。
“如此神乎奇技的剑法竟然用来轻薄女子,真是……”叶匪君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个无赖杀手,只是嫉妒之心令他有些烦躁起来,“倘若此人能够心无旁骛地专于剑术,只怕再过五年,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哼……好在你还有弱点,每个人都有弱点。”
苏曼这才吓得大声哭喊起来,从小到大作为庶出的身份虽然饱受轻视,到底还是大家闺秀,几时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杀手步步进逼着,苏曼却退无可退,双手交叉着紧紧护住胸前袒露的肌肤,羞耻得恨不得立刻去死,泛滥的泪水非但不能引起这个冷血杀手的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更加助长了他的****。
这时,一只尖利的豹爪朝杀手的后脑袭来。月光照映下泛着森然寒光的利爪,伴随着孤注一掷的扑食之力,势必让这杀手脑壳碎裂,脑浆泵散不可。
杀手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他的身形依然稳定,手腕迅速朝后翻转,斜拉,一道凌厉慑人的青光便自他剑尖而起,黑豹颈上的一圈黑毛随风散落,若非黑豹本身有着对危险敏锐的洞察力和矫捷的体魄,那这一剑划过之后散落的可能不是皮毛,而是颈中鲜血。
“好剑!”豹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哼,你倒挺识货!”杀手依然背对着这一人一豹,他太骄傲了,骄傲到连看都不愿看看他的对手。
“我想你误会了。”豹的主人依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是说你这人好贱!”
“你……”杀手突然发难,一柄细薄软剑游蛇般递出,青光交错,剑风呼啸,豹的主人钝刀尚未拔出,小腿和大臂已各中一剑。这杀手不愧为天下闻名的鬼影儿剑传人,身法当真如鬼魅般飘忽难测,又能完美地与这夜色结合,每每只能看到青光闪烁,却根本看不到出剑的招式,每每在黑袍男子难得挥出一刀的时候,杀手已经走过了六七招,在这场对决中,人们才真正领略到光的速度。不过杀手对这个似乎很迟钝的对手兴致很高,他本有很多次一击必中的机会。就像猫捉老鼠似的,定要将它耍弄得筋疲力尽,才将它吞入肚中。
鬼影儿剑太高明,直接一剑将对手杀死太无趣,而在对手的身上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划痕,仿佛能使他更加兴奋。
豹的主人却总也不气馁也不示弱,他似乎有着钢铁一样的意志和体魄,他的目的就只在击杀对手,那么只要他还没有死,身上的剑伤就再多也无所谓。看准时机,他横起钝刀猛力一斫,随即旋转刀身,绞住了杀手的软剑。
杀手发出一声低呼,化左手掌刀向对手的锁骨处劈来,豹的主人胳膊肘一抬,掀掉这一掌,顺势将肘力抵在了杀手的肩上。
杀手阴恻恻地笑道:“小子,竟然能跟上我的速度,也算有些本事儿,报上名来!”
“夏侯绝。”
“很好,问你姓名,只因为我鬼影儿剑绝不杀无名之人。”杀手突然松开自己的软剑,从剑柄处抽出一把短刃,朝夏侯绝的咽喉刺来。
虽说一寸短一寸险,然而如此近的距离,除了大罗金仙,只怕世上再没人能躲开这顶尖杀手如此凌厉的突刺。
与此同时,黑豹再次扑上来,为了营救自己的主人,利齿迎上了杀手的手腕。杀手脸色一沉,目露凶光,夏侯绝的脸色也变了:“黑风,小心。”钝刀撤离了杀手的软剑,随即侧身挡住了黑豹的去路。杀手再次握住自己的软剑,同时也把短刃缩了回来。
两人同时退开三步,就此立定,久久对视,却谁也不再先出手了。
默默观战的叶匪君见二人良久不动,急得直想跳脚,正踌躇着自己是否该现身的时候,杀手终于开口说话了:“叶公子,这可就是你让我杀的那个人?果然是个硬手,不过这三千两白银的价位是否低了些?咱们从新定个价如何?”
叶匪君紧闭双唇,思量对策,不知道是否该作答,今晚这一出出的变故都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本想在杀手跟夏侯绝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现身收拾残局,务必将二人同时击杀,这样不仅可以解除自己楼主之位的威胁,也可以节省三千两银子,还可以让自己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杀手笑道:“我们鼎鼎大名的叶公子还真是矜持啊!你虽然不出声,但我却知道你一定在这里。是在等待么,等我把这家伙收拾得如死狗一般,你再出来给他致命一击么?好威风啊!”
轻蔑的声音和话语气得叶匪君青筋直爆,但他的忍耐力实在算是天下第一,而且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明白过来杀手这样说无非是想激自己出来跟他一同对敌。能让骄傲如鬼影儿一样的杀手都感到棘手,这个来历不明的乡巴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哈哈哈……原来所谓**名士,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喜欢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杀手鄙夷地朝黑黢黢的树林望了一眼,身体突然鱼跃而起,凌空迅速翻转,夹杂着时隐时现的青色光影,就仿佛是一团黑色的飓风,向夏侯绝的周身卷舞袭来,无数的枯枝残叶也被卷溺其中,使这团飓风更加声势浩荡,也令对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可以说这招“浪里寻花”已经发挥到他剑法的极致,这一阵旋转突袭直指对手最难防御的中段,圆转如意的剑圈也成了自己固若金汤的防守。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叶匪君也暗自拔剑,对准了杀手毫无防备的后心,只待他一剑刺入夏侯绝的胸膛,自己则来个黄雀在后。
“噌——”宝刀出鞘的破风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极速的马蹄声,又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这片是非之地,虽然还看不清来者的身形和长相,但趁着月色,来者佩戴的那枚独一无二嵌着“朱”字的金制腰牌,还是泛着晃眼的光芒。
“是他。不好!”叶匪君再不犹豫,挺剑刺出,虽然他心里万分懊恼杀手为什么不早出绝招,咒骂这个不速之客为什么不晚点出现,可他的剑还是无可奈何地刺入了杀手后背,直到没入贯穿。可杀手的剑才刚刚只是在夏侯绝的胸前破了一个极窄的小口。
杀手徐徐回头,拼着最后的气力想要看看这个在背后出手并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他当然也猜想过叶匪君会在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来个黄雀在后,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精明如叶公子,竟然也做起了蚀本的买卖,他本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可是叶公子不会让他再有回头的机会了,他在自己的剑上又增加了几分内力,杀手狂吐鲜血,匍匐倒地,抽搐几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其实这个世上的事情往往都不能想当然,从它开始发生的那一刹那,就要设想到它所会导致的种种结果,否则就会付出和生命一样沉重的代价。看人也是如此,没有人天生就被界定了是哪一种人,尤其当你还不太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更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他将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就好像此时的叶公子,他本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但他在杀手倒地的那一瞬间,也对自己突发的行为感到质疑:“我是否太沉不住气了?是否该再稍等片刻,至少该等他杀了夏侯绝以后,这也许是我杀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了,竟然被我错过了么?……不,一定还有机会的。”想到这里,叶公子淡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优雅从容的气度。
不速之客所乘的马蹄终于止步于这片惨烈的战场上。这人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一席朴素整洁的蓝色布衫,虽然骑在马上,亦能看出其身形十分高大魁梧,方正的脸庞显现出无比的刚毅,两道浓密的刀眉格外的英气逼人。他就跟他的高头大马一样,都是那么的神气活现却又有一种令人不可侵犯的威仪。
“没错,果然是他。”叶公子在心中暗自窃喜,还好临机应变,若然惹上这个难缠的人,岂非更加得不偿失。
此人正是京城六扇门中名头最响的神捕裴方誉,与江如许,楚画堂,燕无愁三人并称六扇门“四魁”,分别持有“朱”、“晓”、“和”、“玉”的特制腰牌,也是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字,特许恩赐的令牌,得此令牌者不仅可以随时号令各地方官府县衙,还可以此为凭,在江湖中自立门户。
裴方誉瞥了一眼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冷冷地说道:“此地虽为荒郊野外,到底还是天子脚下,你们如此斗殴生事,致死人命,该当何罪?”他其实是认识叶匪君的,只是不知是因为他太过骄傲,还是对叶匪君有所偏见,竟然对他视如陌路,这让一向被人看重的叶匪君心里颇为不痛快,但是出于他良好的风度和教养,他还是对裴方誉拱手微笑道:“裴捕头,你好啊!公门差事虽然奔波劳碌,裴捕头你却神采依旧,风健尤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
裴方誉神情依旧冷淡:“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其他的毋须多言。”
叶匪君的笑容瞬间僵住,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被人如此直言冲撞过,但出于裴方誉的身份和此时尴尬的场面,他也确实必须给一个完满的答复,于是强忍住心头的怒意道:“裴捕头,不妨仔细看看这个死人的脸!我相信你一定认识他。”
裴方誉终于下了马来,走近那具尸体,扫视一眼之后,有些讶异道:“鬼影儿?重金杀手曲岚?”
叶匪君微微点了点头:“在下深夜无眠,于是独自到郊外来散心,正巧撞见曲岚跟这位兄台战得如火如荼,想来这鬼影儿杀人无数,臭名昭彰,正是我辈中人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于是拔剑助战,谁知刀剑无眼一时不慎,便将这人杀了。”
裴方誉的目光又渐渐转移到缩在一角,充满惊恐和羞涩的苏曼身上。此时的苏曼衣不蔽体,发丝凌乱,羞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其实也是认识裴方誉的:这个名满天下的神捕其实也是世家子弟,其父与自己的父亲乃是至交,所以从小这个神气的大哥就经常来串门,总是打着讨教武功的幌子,不过是为了亲近自己的姐姐苏颜。
裴方誉漠然地跳过苏曼,把质疑的目光投向夏侯绝:“你是谁?”
“他竟然没认出我!他竟然没认出我!”苏曼的失落之情尤胜刚才的窘迫,“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就算三年未见,也不至于认不出的……”苏曼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然而这股凄凉的自怨自艾之情瞬间又化为满腔嫉恨:“是了,他的眼中何曾有我,哪怕是在一起玩耍,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姐姐而已。我长什么样?他哪里又会记得。”
夏侯绝慵懒地说道:“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我为啥要告诉你我是谁?”
裴方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叫裴方誉,是个捕快。你呢?”
夏侯绝道:“我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绝字。是个……”他看着裴方誉神威凛凛的样子,也不想掉了架,抬起自己的钝刀亮给裴方誉:“我是个刀客。”
裴方誉点了点头,见他周身血迹斑斑,却丝毫不以为意,又问道:“你身上伤口甚多,看来并非曲岚的对手,若非叶公子出手相助,你岂不是就要成为剑下亡魂?”
夏侯绝道:“我确实打不过他,可是他欺辱这位姑娘,我又怎能不出手?不是有句话叫作什么为什么不为吗,我虽然说不出来,意思我还是懂的。”
裴方誉哈哈大笑道:“是。大丈夫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锄强扶弱而死,虽死犹荣,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裴方誉搭住夏侯绝的肩,显是觉得这个怪人颇对自己的脾胃。
夏侯绝也被他说得激动不已:“嗯,是这个意思。哈……”
被冰在一旁的叶匪君心里深为不忿,想你狗屁神捕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跟一个脏汉这样惺惺相惜起来,这不是摆明了掉我的价。他把目光转到抽抽噎噎的苏曼身上,眼珠一转,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脱下自己质地良好的外衫,轻轻地附在苏曼裸露的身上,并将她扶起,对裴方誉道:“裴捕头,这曲岚性情残忍**,孤僻阴险,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葬身于此人剑下,又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被此人玷污。今日能将此人除去,也算是为武林为百姓除了一大害。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裴方誉看了看形容憔悴的苏曼,似乎明白了叶匪君的意思。于是对苏曼道:“这位姑娘受惊了。现在就由我们这位京城第一美男子护送你回家如何?”
苏曼望了一眼此刻就在身旁的心上人,她多想被这个惊才绝艳的叶公子就这样搀扶着一路走下去,别说是回家,哪怕是去地狱,她也欣然往之。不过玲珑如她心里也清楚,她不过是叶公子摆脱裴方誉的一个借口罢了,所以她毅然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让一向对女人自信满满的的叶匪君大受打击,其实他今晚已经受了很多打击了。
裴方誉又问道:“那么让在下护送你呢?”
苏曼还是摇了摇头:“我……我不回家。”
裴方誉心想你这女子女扮男装,深夜出行,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也不再做理会,傲然跨上自己的爱驹对夏侯绝道:“夏侯兄弟,咱们就此别过了。”
叶匪君也松开苏曼,颇为懊丧地向夏侯绝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可裴方誉还是不肯放过他,竟然悠然驾马,于他徐徐并行,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却把叶匪君比得一点儿气派都没有了。
“不知裴捕头还有何事要赐教?”叶匪君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露出几分奎怒之意。
裴方誉却道:“曲岚残忍**,孤僻阴险……叶公子对此人脾性如此了解,莫非是同道中人?”
叶匪君疾言厉色道:“裴捕头说话还是慎重的好。”
裴方誉笑道:“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叶公子又何须动容。不知明日何时叶公子会在府上,在下还有些事情想登门请教?”
叶匪君想了想道:“午时之后都在家中。”
裴方誉道:“好,那就说定了。”双腿一夹马肚,黑马纵蹄奔驰起来,扬起一阵尘土。
叶匪君紧握双拳,露出狰狞神色。
夜又恢复了宁静,如果荒野上不是伏着这么一具尸体,那么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刚刚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一场恶斗。
苏曼还是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哭声小了。
夏侯绝静静地走近苏曼,轻轻地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呢?”
苏曼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夏侯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林中掘了个坑,将曲岚的尸体放进去草草掩埋了。
苏曼忍不住问道:“这人很坏,你干嘛还给他设坟?”
夏侯绝道:“他虽然品行不端,到底也是个有名的剑客,如此曝尸荒野岂不是太折辱了他么?”
苏曼心道:“这个来历不明的脏汉,心地倒好!”见夏侯绝又向她走过来,她心头一惊,本能地拽紧叶匪君披在她身上的长袍,“你想干嘛?”
夏侯绝忙摆手道:“还是让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一个女子深夜跟我一个大男人独处,若是被人撞见,于名节有损啊!”
苏曼厉声道:“我都说了我不回家了!”“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夏侯绝慌了神:“好好好,不回家不回家,求求你别哭了。”说完冲进庙里面,把火堆重新生起,对苏曼道:“姑娘,外边冷,你进庙里面歇着吧!”
苏曼确实感到阵阵冷意,于是听了夏侯绝的话,走进庙堂里面,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她刚一坐下,夏侯绝就起身坐到了庙门外的台阶上。
那黑豹见苏曼容颜娇媚,生了几分亲近之意,竟没有自觉地随着主人出去。苏曼一撞见它那双碧森森的双眸,又不禁一声低呼:“别过来。”
门外的夏侯绝呼喝道:“黑风,快出来,别惹这位姑娘烦心了。”黑风颇为不愿,摇头晃脑地走到主人跟前,缱绻而伏。
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苏曼还是倍感凄凉和委屈:从小圆滑乖巧的她哪里敢动离家出走的念头,只是这次父亲却硬要逼她嫁给盐运大臣刘秀明的三公子刘毓南,并且过不了几天就要过门。身为四房的母亲向来低声下气,惟命是从,又哪敢为自己争辩一句,或许在她那卑微的心里只怕觉得能攀上刘家这门亲事还是福气呢。为什么非要她嫁给刘毓南这样一无是处的酸腐书生,为什么要牺牲她的幸福来成就父亲的事业,为什么只有姐姐才有资格跟叶公子在一起。她不甘心,所以她要前往雁门关,投奔自己的亲大哥,也是当今的守边大将苏仲瑄,希望这位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又被父亲深为器重的哥哥能够为自己出面,挡掉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婚姻。只有此计方为上策,否则她如果想逃婚,那就只有终身流浪在外了。
苏曼双唇一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那副女儿家少有的坚毅和刚强之色竟然再次出现在她娇美的脸庞上。她从贴身小衣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只锦囊,里面全部都是金叶子,这是她苦心孤诣多年,通过谄媚、讨好、奉承等各种方法从父亲、母亲,甚至是其她姨娘那里得来并积攒下来的财富,在卑微的庶出身份和纸醉金迷的富贵生活的矛盾挤压下,让这个女子过早的领悟到两个道理:金钱才是最有用的朋友,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她突然站起身来,优雅地踱步到夏侯绝的跟前,柔声问道:“你今天比武不是得了五十两白银么?怎么不为自己添置几件好衣衫?怎么也不香汤沐浴,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些?”
夏侯绝闻了闻自己的身上,笑道:“我难道不干净么?我身上又没什么气味儿,我的衣服旧是旧了点,可没有破啊?为什么要买新的?”
几句反问倒让苏曼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你的银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她斜眼看到地上滚落的酒坛,“难道都用来买酒了?”
夏侯绝连忙摆手:“不,不,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酒鬼呢!我只不过用几两银子买了酒和干粮,剩下的钱我现下也用不着,就分给永安巷里面的乞丐了。”
苏曼讶于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顾生计的人,不知是真潇洒,还是大傻瓜,但她还是平心静气地说:“眼下就有门挣钱的生计,你做是不做?”
夏侯绝挠了挠头道:“我酒也喝过了瘾,干粮也够我吃好几天的了,我还去挣那些多余的钱干什么?”
“你——”苏曼实在被这个不通世故的人惹火了,一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突然明白跟这个人讲绕弯子的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本小姐明早就要赶往雁门关,路途险恶,所以需要一个忠心的跟班护送左右,就是你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这是预付的一半的酬劳!”说完,将一片金叶子抛入夏侯绝的怀中,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径自又回到火堆旁。
她突然发觉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危险和愚蠢的事情。正所谓钱财不露白,对于这个看似简单淳朴的陌生男子,谁又难保他不是深谋远虑,包藏祸心,哪怕他本来没有害人之心,但如此多的钱财的忽然显现眼前,而且是被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所持有,难保他不会来个财色兼收?
“算了,管他呢?反正从小到大我也没有信任过什么人,干嘛不破例信任一次。反正从我逃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是拿自己的生命在赌博了,我干嘛不敢赌他就是个老实纯良的好人呢?”想到这里,苏曼打了个哈欠,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风,紧紧地将自己裹严实之后,便倚着墙壁睡去。不知怎的,这一觉睡下去竟感到万分踏实,门外那一人一豹仿佛就是她忠实的护卫一般。她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仿佛有一阵暗香从她鼻尖飘过,让她的整个梦都甜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