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云虽在一线天身后,却亲眼得见柳玄因失手被一线天踹飞了出去。他心中又愧又怒,遂握住短匕便往一线天肩胛处扎去。他与一线天距离既近,用力又是甚猛,却发现短匕竟然扎不进去,显是一线天身上穿得有不惧兵刃的金丝甲一类物事,故而一击之下,竟然无功而返。晏亭云不知这一层,还道一线天硬功厉害,能够刀枪不入,心道:若是我的赤火匕还在,便是十件金丝甲也洞穿了。可惜之前偏偏给了吕大哥防身,难道这个魔头竟是命不该绝?那不行!你对柳姑娘是骗她在前,伤她在后,岂能如此轻易作罢!事到如今,本少爷只好跟你拼了。你硬功厉害,我便多扎你几下,为柳姑娘出气。我只须使尽全力始终只往一处下刀,相信终能刺破你的气功。
晏亭云想不到的是,他这一扎,虽未能扎伤一线天,但劲力之强,仍是叫一线天吃疼不已。一线天心知再不起来,晏亭云必然还要来第二下。可方才那一下已是教他疼痛不已,以致想要聚气施展气功时,方一吸气几处要穴便是扯得生疼。若是再来那么一下,自己怕是要半天提不起气来,大敌当前,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且如今已事不可为,也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留取青山再图来日。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晏亭云方才扎他那一下之所以对他内息伤害巨大,概因他当时新旧力交替,他又集中精力与前方之敌周旋,后背疏于防备,这才给了晏亭云可乘之机。而此时与彼时,又岂可同日而语,一概而论呢?
一线天拿定主意,双手一撑,借力而起,方才站定,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富家公子模样的英朗汉子跃在空中,一把托住向后飞出的柳玄的背心,正是三当家簪花元帅岳开!岳开带着柳玄在空中一个旋身,又一脚踢出,将那把向上飞出的短剑压到脚下踩住,两人落下之时,那剑尖已然扭曲掉的短剑竟生生地被踩得没入地中半尺。岳开一边将柳玄放定,一边探出左脚,脚尖用巧力一钩短剑的护手,那柄短剑便划着地滑了出去。那短剑滑到一半忽从地上飞起,朝一线天当头劈去。一线天未料到那短剑还能中途飞起,大惊之下忙催动硬气功举臂格挡,那短剑立时便被击飞,划着弧线再次飞起,最终牢牢钉在了客栈大堂的顶梁柱上。一线天虽挡下了那柄短剑,却为剑上劲力所激,仍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簪花元帅岳开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调理了半天,内息恢复还是有限,若是平日里,这一剑飞起,必得拐个弯儿劈他的后脑勺,这一招‘飞燕回翔’才算使到家了。按说之后剑势纵使被他挡住,也须砸到剑身碎裂飞散为止,岂能被一拳击飞!这一招失手,又给咱们兄弟丢了脸。”
这时,九面小圣杨世官大喝一声:“十二金刚,还不动手?速结伏魔棍阵,将来客留下!”声音未落,便见从四面围住的众镖头和镖师之中分四个方向伸出来十二支铁棍,每个方向三根铁棍指向一线天,将他四面退路一一封死。这十二名武僧虽号称护法金刚,其实乃是原南少林戒律堂的执法僧。每当寺中遇有不守戒律欺师灭祖的不法僧人恃武反抗,则十二名执法僧结成伏魔棍阵,不出三十合内,必生擒该徒。这十二护法金刚结阵后的威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一线天见伏魔阵阵势森严,滴水不漏,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准备拼死一搏,却见那十二金刚各持一支铁棍从四个方向递了过来,越围越近,自己击一面则其他三面铁棍立时对准己身要穴攻来,实是不得不救。他苦无对策,待要跃出阵心,却遭那十二支铁棍架住身子,锁在空中。一线天身子离地,力无可起,本身之力只能略做挣扎,且是越挣扎锁得越紧,及至落下地来之时,已是浑身动弹不得。
晏亭云见一线天被铁棍架住,不知他已不能动弹,谨慎期间,忙上前一步用匕首对准一线天的后颈窝子的皮肉道:“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小一哥,还记得在下说过什么吧?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终于轮到在下用刀尖儿戳你的后颈窝子了。”
一线天吐了口唾沫,道:“呸!这事还轮不着你来得意。你小子许是忘了,自己个儿身上不但有我点的死穴,还有龙须毒呐。”
晏亭云道:“拿下了你,什么毒都解了。”
这时柳玄走了过来,晏亭云忙关切地叫了声:“小姐身上的伤不要紧吧?”他方才亲眼见到柳玄挨了一线天一脚,被踹飞出去,心想必然受伤不轻,是以出言关心。哪知道柳玄哼了一声,既不回应也不拿正眼瞧他,竟似全不相识一般径直过去,出手点了一线天几处要穴,将其制住;然后对十二金刚点了点头,那十二名武僧便退了下去,只剩下晏亭云仍不肯就此撤下指住一线天后颈窝的短匕来。
晏亭云心知柳玄是气他未能如约联手对敌,以致她最终功亏一篑,在其父面前又丢了脸面,若非最后十二金刚出手,一线天说不定还能从众人重重围困之中逃出生天,那南安镖局这回可就真的从上到下全都颜面无光了。他本来想要跟她分说明白,又觉得自己确实混账,辜负了佳人所托,还有什么好辩白的呢?
晏亭云心道: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可她受了伤,我却不能为了她不理我给我闭门羹吃,就此撂手不管。因见柳玄站在一线天旁边,担心若有变故,不及援手,故而不便走开,遂道:“我药箱里那个青色瓷瓶内装得有培元丹,能治内伤。小姐可取了自服一粒,定有助益。”他所言尽自真诚,可柳玄还是故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便如眼前根本没有晏亭云这号人物一般。
晏亭云见柳玄不搭理他,越发心绪低落。这一刻,他是打心底里真真的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这无心无信的混帐东西就此埋了了账才好。只是这会儿柳玄就站在他的身旁,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瞧她,且这目光一旦黏上,便也再也辗转不开了。他想,让我再看她一眼,便是去死也好,可看了一眼便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又想如果能一直在她旁边看着她,守着她该多好。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柳玄左边眼睛的睫毛比右边眼睛的睫毛少了三根,想是方才柳玄跟一线天激斗受伤,以致睫毛也掉了几根。他心道:柳姑娘真是可怜,叫人心疼。我当时要是能早一点出手帮她制住一线天,她就应该不会受伤了,可我竟然背信负约完全忘了这茬,真是可耻可恨之极,纵然百死莫能以赎。然后他便在心中就自个儿该死与再看柳玄一眼之间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这时柳玄回头对岳开道:“三叔,劳您驾,替侄女搜搜这人身上,可有龙钩毒的解药?”
晏亭云被柳玄的声音从心里的无间道中拉了回来,心道:是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不方便把手伸到一个男人身上去摸来摸去找东西。可是她明知我就站在她旁边,却不出口叫我帮这个忙,而是叫站在她身后的三叔过来帮手,显是还在生我的气。我是自作自受,百死莫赎,该当遭此一报,但是这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若是真的死了,或许还是一种不错的解脱。到时她见到我的讣文,得知我的死讯,于是来到我的墓前吊丧说:“晏相公,你能以死赎罪,足见还是个能担当的好汉子,我原谅你啦。”我的魂魄便能就此往生,化作一只护花的彩蝶,陪伴在她左右,每天翩翩起舞逗她开心。
晏亭云心中一暖,回过神来,又想道:对了,一线天身上已经没有了龙钩毒的解药,我须得告诉她,免得她希望太大,失望更大,徒增伤心。遂道:“小姐,这位一线天先生身上已经没有龙钩毒的解药了。您过来之前,我为了给他兄弟治伤,便让他把所有的解药都拿去熬了治伤药了。您别担心,在下便是想尽法子也要治好令尊身上所中之毒的。”
柳玄听晏亭云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盯住晏亭云,虽是将信将疑仍不言语,但心中的恐惧不免从眸子里透射出来,投影在晏亭云的眼里。晏亭云心中一软,心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打击,可是我不能骗你的。
这时,岳开已搜完一线天全身,对柳玄道:“这家伙身上最值钱的,怕就是那一身金丝软甲了,难怪方才那小子扎不伤他。得空了瞧你三叔把它扒了下来改改,算是送你的小礼。其余的嘛,除了一些银两和火刀火石等物,只搜出来这一个瓷瓶。”说着把瓷瓶亮在手中。晏亭云认得装龙钩毒解药的正是这个瓷瓶,遂道:“确是这个瓶子,可是里面已经没有药了,是在下亲见一线天把解药倒出来的。”
岳开拿起瓷瓶摇了摇,听见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晃动着撞击瓶壁,遂对柳玄道:“玄丫头,留神点,这小子不大老实。”说完将瓷瓶递与了柳玄。
柳玄接过瓷瓶,应道:“三叔提醒的是,侄女信过他一次,教训匪浅;断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晏亭云听了柳玄之言,心中已是难受至极。
柳玄打开瓶塞,伸出左掌摊开,右手拿起瓷瓶便往手心里抖了又抖,一下便倒出来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她将托着药丸儿的手掌从晏亭云眼前晃了一圈,哼了一声道:“你这人真是坏透了,我竟差点又信了你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