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铭望着那平静的江面仍在回味方才碧泪口中所说的那位神医时,突然看到江面上有水波划开。远处江面上,飘飘荡荡划来一艘小船。
晚秋的天气,本来已经开始凉了。但是不知为何,江面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那艘船便轻轻地飘在薄薄的雾中。
船倒也不快,像只是乘着微风而随风飘荡,但是方向感倒是极强,向着吴铭和碧泪的方向笔直而来。
方才船在远处,碧泪和吴铭两个人倒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随着那船越来越近,他们两人的眼睛反倒也跟着瞪得越来越大。
原来江面原本无雾,碧泪和吴铭两人看到的雾气,竟然本来就是那艘船本身散发出来的,远处看去,这竟像是一艘由雾气形成的船。
此时夕阳未落,火红色的光芒打在船沿上,整个船体就像是镀了一层火一样的金色光芒,更为这船增添了几分奇幻和不可思议。
那船飘荡之间,已然已经飘到了岸上。只见船上雾气飘渺,转瞬间便幻化成洁白的云梯,自船上延伸而下。
接着,自那船舱当中,竟然走出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道士。那道士身高体壮,却又偏偏落脚无痕,生生像是脚下踩了一朵祥云一样。
他头发乌黑,胡须却是洁白的。粗粗一眼看去,那胡须竟然比头发还要长。
道士虽然着了一身粗布衣裳,眉宇间也包含沧桑,但唯有他的那一双手,是又白又嫩,又细又长。而他衣衫飘动之间,竟然还夹杂着阵阵药香。
那道士沿着云梯走下船来,微笑的看着碧泪二人,拱手作了个揖,笑道:“杏林董奉,请二位上船。”
董奉!这个人竟然就是董奉,就是几百年前的那位神医!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心里突然特别想见一个人,心里突然特别想成一件事,心里特别想能够切切实实的摸到自己刚刚还在言语的心目中的英雄。
应该会很少吧,没有人是特别幸运的。想见的那个人也许在远方,想成的那件事也许要等很久,而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心目中的神,现在就在眼前。
怎么能不让人感觉惊喜,吴铭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嘴巴也大大的长着。就连碧泪,眉目间也有掩饰不了的兴奋。
“啊,您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神医道长?”碧泪问。
“世上虚名,又何足挂齿?二位还是赶紧上船吧。”董奉仍然是方才那个微笑的表情,却看不出悲喜。
吴铭和碧泪就这样上了船,带着满腔的兴奋和不可思议。甚至,他们早就忘了这艘船,到底是要将他们带到哪里,是神仙居住的弥罗宫,还是恶灵幽魂所处的地府幽冥。
那信纸上所写的九霄殿,到底是指的九霄殿的哪一个部分。这些他们根本已经不在意了。
碧泪和吴铭二人,只是呆呆的望着董奉,董奉倒也不理他们,任由他们望着。几人就这样呆着,沉默着,碧泪和吴铭本来有千千万万的问题想问,但是现在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崇拜者和偶像之间,总是会有一定距离的。如果没有距离,那么又何必追随?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太阳已经从西边跑到东边,长夜,就在碧泪和吴铭的惊讶之中倏忽而过。
这时,碧泪才终于反应过来,才开始仔细的打量这个人,这艘船,这趟行程。
江水清澈,江鱼肆意的游动,碧泪竟然能够通过船底看到游动江鱼,看到流水潺潺,水草飘摇。
再看自己所坐的地方,竟然也是完全透明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却又偏偏感觉坐在一块硬物上。而且透过这只透明的椅子,还能够感觉到水流的波动,却偏偏不湿衣衫。
方才的那些雾气,也已经消失不见。整个船体,晶莹的就像是无物一般。光是这船,就已让碧泪惊讶的合不拢嘴。
此时坐在对面的董奉仿佛看出了碧泪心中所想。
董奉道:“碧泪掌门不必惊奇,这船断不会破碎,也不会沉下去的。这船的材质是用砂石冶炼而成。虽然晶莹剔透,但是却坚硬无比。”
天呐,这道长竟然知道自己叫做碧泪。想到这里,碧泪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董奉对这船只的解释,碧泪更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反倒是在一旁听着的吴铭来了兴致,吴铭问道:“此物这般神奇,不知道它叫做什么?”
董奉道:“这本是天上的一件玩物,倒是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世间万物本来就多,天上又何止万物,董奉又怎么能够知道每一件物品的材质?
吴铭道:“既然无名,这东西剔透如琉璃,又能够看到水波轻涌,我看不如就叫波璃吧。”
董奉道:“哈哈,波璃,波璃……,好,吴铭乐意叫做波璃,那就波璃吧。”
董奉正自顾自大笑之间,吴铭竟然用自己小小的手指,捅了捅董奉的胳膊。
董奉不禁觉得惊奇,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吴铭踟蹰到:“董神医,您还有肉,您……还是人啊。”
董奉一乐:“老朽几百年前便已经出生,到了现在,你不妨自己猜上一猜。”
吴铭道:“可是您还有肉啊。”
董奉不答,只是笑笑。此时气氛被已被吴铭这么一闹给搅和的活跃了起来,碧泪也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碧泪问道:“董神医,这信上所言,说要让我们去九霄殿。但是听闻传言九霄殿又分为两部分,一是神仙所住的弥罗宫,一是幽魂所待的幽冥地府。那么您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呢?”
董奉道:“路往何处,这就要看命了。”董奉说罢,便又望向远方。
既然董奉不答,碧泪也不便再问,几人又陷入了沉默。江面平静,这艘奇怪的小船已经飘荡了一整夜,但是仍然在江面上。
隐约间,仍然能够看到杏林中摇曳的树影。这船,到底有没有行走?碧泪不知,吴铭不知。去九霄殿的路,即便不是蒙着眼,也不知道怎么走。
此时风渐大,顷刻间下起了了漂泊大雨。平静的江面忽然之间涌起波浪。自这小船两边,一股急流向左,一股急流向右,滚滚流出,但是在这条小船笔直的航线上,竟然出奇的风平浪静。
看着两边的波涛汹涌,吴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愈觉有趣。竟然弯下腰去,拨弄船边的巨波。
两边的巨浪飞瀑一般卷起,而就在吴铭轻轻地拨弄着一边的巨浪时,船的航向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吴铭明明只是轻轻地用手拨了几下船边的浪,但那力道却像是一只巨大的浆划过一般,使得这只小船垂直的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另一边的巨浪飞速飘去。
转眼间耳边风声呼啸,那小船随着巨浪疾速而行。碧泪本来束着的秀发已被激起的水浪拍打开,满头秀发随着疾风狂舞,碧泪隐约之间,头皮竟然有种被撕裂的痛感。
此时沉默已久的董奉忽然叹了口气,道:“天命如此,该下地狱一遭。”
尽管耳边风急浪大,鸣声不绝。但是董奉的这句话却仍然清晰可闻,一字字传到了碧泪和吴铭的耳朵里。
“什么……?董神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碧泪逆着狂风大声呼喊着问道,但再问时,董奉却是只字不提,一句话也不说了。
此时急流虽比方才那时缓了些许,但是仍然有如箭矢一般快,浩浩荡荡向下流去。
董奉坐在船尾一动不动,全然像是一尊石像一般。任凭雨打上脸,风吹衣衫。仿佛那脸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也不是他自己的,这些个雨打风吹,都与他无关。
吴铭在船头昂首挺立,浪虽然大,但是他好像丝毫不惧。反倒像是个大人一样站在碧泪身前,意欲为碧泪遮住些许迎面而来的风浪。
其实吴铭在同龄人中个头并不算小,但是他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些,即便挺直小小的身躯,也不过有半人身高而已。哪怕是碧泪坐在吴铭身后,吴铭也难以照顾得了碧泪的周全。
但此刻的碧泪,坐在吴铭的身后是幸福的。自从这孩子双双失了父母被领养到少林山上,碧泪接触吴铭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
碧泪眼见着这个可爱又聪明的孩子习武、成长、学会担当和接受,心中怎么能够不觉得幸福呢。
看着吴铭小小的身躯在前面挡着,碧泪不禁又想起了默泪。想起了那个爱笑,爱闹却又心细如发把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妹妹,那个叫自己姐姐的妹妹。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被宠的,无论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她总是让人有保护的欲望,哪怕她根本就不需要。
碧泪是不是这样的人呢?碧泪也不知道,只是想到这里之后,碧泪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自己欠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太多。
碧泪默默的把吴铭搂在怀里,小孩子的眼睛仍然是亮的,但是衣服已经湿透。
碧泪正搂着吴铭沉思之间,吴铭忽然兴奋的指着远方道:“姐姐你看,姐姐你看,那里有一辆马车在江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