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瑜娘和海柔,二人面上都现出了不忍之色。海柔甚至已经红了眼眶,积蓄着怒气。
她们在善堂里转了一圈,却连一个穿着稍微齐整些,不是瘦的如柴禾一般的孩子都找不到。
海柔再也忍不住,转身正欲斥责在善堂陪同她们的管理嬷嬷,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穿来细细的哭声。
那哭声是很微弱的,夹杂着他们没法听清楚的话。也是,这里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还有力气哭。
万长风顺着声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从破旧的窗户里往里看,却发现是两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周围都是柴禾,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一个孩子就躺在堆叠的木柴之上,脸颊潮红,已然昏迷不醒,另一个孩子则跪坐在他身旁,不停的哭喊着。
万长风到底也是燕京世家子弟,年纪又小,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见柴房的门被锁住,回头厉声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那管事嬷嬷见他往柴房走时就知道事情不好,此时更是吓的有些发颤,抖抖擞擞地道:“奴婢手里并没有钥匙,这就替您去找管钥匙的人。”
万长风冷哼了一声,隔着窗户安抚了几句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就一脚把柴房的门给踹开了。
瑜娘对那嬷嬷也十分不屑,“善堂说起来也是归官府所管的,朝廷每年都有拨钱下来,如今却还是这幅模样。”
“供给善堂的库房你们不好好锁着,只是一个柴房倒是要上这样重的锁,我今日倒是真见识了。”
说完就和沛柔、海柔相继进了柴房。
万长风刚才的动作太大,她们刚一进去,就被扬起的灰尘呛的咳嗽了起来。
虽然他踹门之前已经安抚过坐在地上的孩子,可他毕竟年纪小,破门的声音又太大,还是被吓得哭嚎了起来。
海柔也顾不得脏乱,忙过去揽了那孩子,温声安慰他。万长风则探了探躺在柴堆上的孩子的鼻息,又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竟然是滚烫滚烫的。
万长风忙把那孩子抱了起来,跨步出了柴房,对那管事嬷嬷道:“还不快请大夫来。”
那管事嬷嬷愣在当地,支支吾吾了半天,“我……”
沛柔不欲搭理她,对万长风道:“若是能指望他们,这孩子就不会烧的这样厉害了,还请万世兄派手下的亲卫骑马去附近请个大夫过来,这孩子兴许还能有救。”
万长风就点了头,“我的亲卫就在门口,瑜姐儿你亲自去说一声,务必要快。”又对那管事嬷嬷道:“去给我找间干净的屋子来。”
瑜娘知道事情严重,自然是应声快步往外走。
一见自己的伙伴被人抱了出去,在海柔怀里的另一个孩子立刻一把推开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要往外扑。或许是跪的太久,又或许是饿的太久,才走了两步,就立刻重重的摔了下去。
柴房的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那孩子的腿上立刻就冒出了鲜血,却已经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海柔和沛柔是女子,即便那孩子瘦小,也是抱不动他的。海柔就推了仍站在原地的管事嬷嬷一把,“还不快把这孩子抱起来,找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们看病。”
那管事嬷嬷就一令一动,把孩子抱了起来,最后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的屋子比善堂里孩子们住的屋舍就好得多了,不仅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湖绸的被面,才开始过夏天,居然已经挂上了崭新的纱帐。
现在当然来不及计较这个。
两个孩子被并肩放在床上,大些的那个仍旧昏迷,小的那个腿上的伤已经被万长风简单的处理过,他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是依偎着那个大些的孩子。
沛柔见墙角有放着脸盆等物,一旁的水瓮中也有清水,就舀了些,绞了块帕子盖在大些的孩子额头上。
幸而万长风的亲卫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就进了善堂。沛柔看了一眼也是才回来的瑜娘,只觉得她脸上红扑扑的,隐隐带了些兴奋,想来也是去做了什么的。
大约是亲卫已经跟这大夫描述过了这孩子的症状,他的药就带的很齐。先喂了那孩子一颗丸药,又拿出了几包草药来,嘱咐了用法。也重新给小些的孩子腿上换了药。
虽然流了许多血,还好伤口不深,应当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大夫在给大些的孩子看病的时候,小些的那个孩子全程都警惕地盯着那大夫,好像生怕他对他不利似的。
海柔不忍心再看,见管事的嬷嬷站在一旁唯唯诺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样小的孩子,起了高烧,你们居然就这样把他们关在柴房里,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那嬷嬷立刻就跪了下来,哭喊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朝廷虽然每年都会拨钱下来,可是您也看见了,善堂里的孩子年年都在增多,房舍又破旧了,还要拿出钱来修缮,实在是入不敷出了。”
海柔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哭喊扰乱了心绪,十分烦躁,就解下了身上的荷包,“这里有我娘给我的一千两银票,你拿去买些粮食和衣物分给这些孩子。”
“下回我过来若是见到这里还和今日一样,我定然不会饶你。”
听到“一千两银票”,那嬷嬷的眼睛遽然就亮了起来,大约是没想到办了错事还能得到这么多的钱财,正想道谢伸手去接,却被沛柔拦下。
“三姐姐且慢。”
沛柔对那管事嬷嬷道:“我且问你,你说官府每年有钱拨下来,这些钱总计有多少?用于房屋修缮、购买米油、孩童衣物的支出又各占了多少?”
“善堂里孩子多,想必物资是要时常采买的,你们这里的账目是谁在管,若能拿出详细的账目来,这钱自然就归你打理。”
她当然是拿不出来的,犹豫了半天,也没说上来一个具体的数额。
海柔先时见沛柔如此行事还有些迷惑,听见她问了这些问题,又见这嬷嬷根本回答不上来,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好啊,你们竟然敢私吞善款,就不怕朝廷追查起来,拿你们是问吗?”
瑜娘冷然道:“他们敢如此行事,自然是上头有人的了。可今日我们既然掺和了进来,就不能放任你们这样下去,就是不得罪,也要得罪了。”
要说善堂背后的人是谁,沛柔还真没有思绪。
可善堂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没有人替他们撑腰,他们也就只能自生自灭。瑜娘说的不错,今日他们既然来此一趟,就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三姐姐,你拿五百两银票给我。”海柔也没有问,就把银票干脆的递给了沛柔。
她便对万长风道:“万世兄,还是要请您的亲卫去一趟最近的米铺,把这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再把我父亲的名帖拿去,请他们按月往善堂送米。”
“若不够时,只管往定国公府的门上说一声,自然会再送银子过去。”
名帖在陆嬷嬷手里收着,是今早太夫人特地拿给她的,没想到真就派上了用场。
前生她也是掌管着中馈的妇人,自然知道五百两银子全换做米、面、油,已经够这里的孩子吃上一年了。
总归有机会她还是会过来善堂,不会再看着他们挨饿,自己的银子全填了这些贪赃枉法、泯灭人性的人的肚子。
万长风便拱手道:“长风自然义不容辞。”见身旁的妹妹跃跃欲试,略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又道:“这次我亲自让我的亲卫出门办事。”
只这一眼,沛柔就明白瑜娘方才到底是做了什么去了。
沛柔忙道:“世兄且慢,这边还有五百两银子呢。我想就拿两百两银子出来,请成衣铺子的裁缝过来,给这里的孩子量体裁衣,做两套夏装,再做两套冬装。”
“夏装以轻薄为要,选结实舒适些的布料;冬装则不拘什么布料,里面的棉花需得足够。”
“此外,剩下三百两银子就付给我四叔母家的妙春堂。妙春堂离此处算不得远,且大夫各个医术高明,有悲悯之心。就请他们每月派大夫过来给善堂里的孩子看病,若有孩子患了急病时,也只管去请就是了。”
“妙春堂是我四叔母族中的产业,也正好方便我查问。”
这却是说给管事嬷嬷听的。
那管事嬷嬷听沛柔娓娓道来,到手边的一千两银子尽数付之东流,心中愤愤,忍不住道:“小姐生来尊贵,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人的难处。”
“燕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给善堂捐款赠物,从来都是由官府做主分配的,小姐今日这样,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还是要先给京兆府尹陈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要按着沛柔前世的脾气,大约恨不得踹一脚这婆子解气。狐假虎威也不看看是在谁面前,那京兆府尹在他们家面前,连只豺狼也算不上。
万长风听闻,冷笑了一声,“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若你觉得这份工难做,换了人来就是。这里这么多弱小的孩子,总不能就被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老虔婆害了去。”
又对海柔和沛柔道:“京兆府尹陈大人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了,由我父亲出面和他打声招呼,他应该不会怪我们多事的。”
海柔和沛柔就一齐点了点头。
沛柔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她的脸也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红润。
尽管自己就是权贵,海柔却向来最喜欢看一些侠客不畏强权的故事,对巾帼英雄的事迹如数家珍。今日他们一行人也算是行侠仗义、反抗权贵了,也难怪她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