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就因为她这样扭身站着,纤细的腰,微撇的唇,甚至还有她衣裳上的折痕,帛带上的缠绕,都叫他心酸心动。他想走上去紧紧地抱着她。
“……”她鼻子一酸,心里想着回头看他一眼又怎么样呢?还不如不看。
“我本来没料到,事情能到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她突然就回了头,他微喜,却见她怒瞪着双眼,眼中带泪。他微愕,瞬间明了连忙就解释道:“不是我们的情份,我是说宫里……”
不过是半句,她的神情就缓和了下来,微微低了头。因为她这难过的模样,他心中酸涩,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捧起了她的脸。
“你心里,我在你心里……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她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眸光千变万化间,双唇微颤久久不语,他那颗心就沉重了下去。她但凡对他有一分的真心,就不需要这样犹豫。
他慢慢松开了手。他神色冷肃,定定看了她半晌,她依旧沉默着。他双手握拳,在衣袖里忍了又忍,终是断然一叹,迈步向房门走去。她突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公主……公主比许婉然还要美吗?”
他微侧头,看到了她的双眼。因为那眸光的幽怨,他生起了一线希望。
“我点许氏第一,是为了要让许家摆脱你姐姐。不是我……不是我觉得她美貌第一。更不是觉得你不及她的容貌……”
“那苏庶女呢?我弹得不如她好听?”她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又是喜又是愁,回身站好了苦笑道:“……自然是你弹得更好。”
“那是我长得不如她?”
“……没有……我没这样说……”他有点招架不住,几乎有了想落荒而逃的感觉,“你恼我了?我心里……”
“那是谁觉得我不如她?”
“……我心里自然是你容色最好。”他伸手去搂她的纤腰,极力想安抚她。却被她打开了双手,她叉着腰契而不舍地问着:“那是谁觉得我不如她们?让我上不了名册?全明州城的人都知道我输给她们了——!”
“谁敢说你不及她们……你别恼了……是我不好……”
他一边陪不是一边哄着她,终于能把她抱在怀里。确认她的螓首伏在了他的胸口,他那颗心的跳动能传到她耳中,他能感觉到她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间,手指绞紧了他的衣边。他的心充盈欢悦着,偏偏又一点一点沉重了下去。因为她在他怀中,微微**着……
以前从没有如此过。
明州城开春时节,钱园与爱闲园两场最要紧的选女春宴结束了。侬秋声禀告了赎籍另嫁的事,秀王世孙心情不好,决定马上回京城。范家两兄弟受侬秋声所托,同行劝慰他,倒坐了他的船没有坐傅映风这表弟的船。
“把郑家二娘的名字添回去?”舱房中,祝怀白听到这一句时,提笔的手顿滞,他吃惊地看着丁良,“这是你们公子的意思?”
丁良愁眉苦脸,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更头痛地是,他不知道怎么劝说九公子不要被郑二娘子哄骗了。不是喜欢她吗?怎么能被她哄了几句就把名字写回去?她要是真进了宫,可别想再让她进驸马府为妾了。
这消息也传到了范夫人的耳朵里。城外码头上,范夫人在家船上看着大儿子楼船远去的帆影。她没有去京城,在回府的路上听到尤婆子悄悄禀告九公子重新把郑归音的名字添回去的这事,她居然没有生气。
“随他罢……”她叹着气,为了帮儿子向郑家求亲,已备好了生辰贴子和聘礼。可惜没送出去,“人家不愿意做平妻,拦着她进宫有什么用?何苦这样纠缠,还是散了的好……等他回京城里和公主成亲了,对以前的人自然就淡了,不在意了……”
尤婆子没敢出声,她是陪嫁的,隐约记得范夫人在闺中做娘子时,也曾经在踏青时遇上过一位中意的公子,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秦侯府和范家又在说亲,这事就过眼云烟般地消失了。到了深夜,范夫人想起仳离的结发夫君秦侯爷,到底为大儿子伤心。她写的一封书信托给了吕妈妈,让她追在了傅映风的船后,送到了秀王世孙船上。
“范夫人的信?”郑归音的干娘张夫人收信看了,却也只是苦笑摇头,对吕妈妈说着,“有公主在,还谈什么平妻?那怕傅家不是外戚是商家,傅九公子不用在意官体娶平妻。那她做平妻也不可能。不单是那孩子不会答应。他家郑老爷和两个少爷也不会答应。”
“难道是嫁给赵才子?进宫的事那又怎么成?”吕妈妈不解,“哪家的公子能答应等她出宫?”
张夫人却笑:“赵才子不一样。”
吕妈妈不明白,在张夫人眼里赵才子和傅九公子有什么不一样。试探着:“赵才子先另外说一门亲事?哪一家在泉州比得上郑家?”张夫人却摇头不答了。吕妈妈试探不出却也赶紧写了信给范夫人,信中道:“恐怕是郑家作主先给赵才子纳妾。这样让他等上三年倒也无妨。”范夫人一看就叹了,丢在一边。
这事就这样兜兜转转,丁良亲眼看着郑归音的名字又写回到了德寿宫选女名册上。他回了船就苦苦相劝,让公子不要再和郑二娘子来往了。这不明摆着是哄他?
“行了,你没见着他们兄妹不急不忙的?她要是急了还能有对我有好脸色?许文修挨过她的耳光不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傅映风坐在楼船的书房里,双眼微闭着,叹气说着,
“她并没叫我添回去,但我能怎么办?她一直在逼问我,我难道要和她说,我觉得苏庶女就是比她强?许娘子就是比她美?她容色不够出众,才艺不佳,老实呆家里不要出来参选丢人现眼?”
“……”丁良觉得这完全不像是公子说的话,“公子就说,不想让她进宫……”
“她会说,让我不要娶公主。”他终于睁了眼,“你让我怎么回答?”
丁良总算是明白了。这就是得过且过,公子只图着眼下他还不是驸马,她还喜欢他,他就得哄着她高兴。把这关节想明白,丁良老老实实捧了公子新得的一套外番来的妆镜盒子。
盒子上的金发鬼娘看着有趣。他受命要找机会送到郑家船上给郑二娘子赏玩。
“你等一下。”傅映风突然唤住他,“你去问她——”他叹了口气,招他过来,沉声吩咐,“你问她。我还是那句话。她能不能回泉州等我几年。我必定去娶她——”
丁良吓得不轻,连忙就跪下来:“公子,可不能这样。进了京城就要下旨了你就要做驸马了。公子想想夫人,想想范相公。想想侯爷以后还要靠着公子恢复清名,还有公子你的爵位。我老娘就盼着公子能做侯爷。让夫人做侯太夫人——”说着说着这小子就呜呜哭了起来,“公子跟着官家为官家筹军饷准备多少年了。现在全丢下了?难道就为了郑娘子吗?”
“……滚蛋!”他本来就烦了,这笨蛋心腹还给他添乱,丁良吓得又劝,抓着他的衣裳苦求:“还有郑娘子——公子想想,郑娘子她绝不会回泉州等公子来娶的。公子你想想,郑娘子她家被抄过家,一家人不是坐牢就是逃亡海上。她现在敢回去干等着吗?她就算心里全是公子,她也不敢押这一次的——”
最后一句话惊醒了他,他踹到丁良身上的脚收了回来,半晌沉默后点头:“是我为难她了。也是我无能。但——”他还是不死心,扯着丁良,在他耳边说着,“你去和她说。我暗中设法拖着这婚事。未必就没有将来。她要是愿意等——”
“公子,郑娘子要进宫的——”丁良觉得公子已经疯了,跪得直挺挺地哀求着,“公子要小的去。小的不敢不去。但公子细想想,郑锦文要是怀疑了,公子回京城弹劾张相公的事还办不办得成?公子还能不能拖着不做驸马?”他压根不觉得这事有可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公子要真想娶郑娘子,就应该送她进宫。她进宫了就不可能另嫁不是?”
他本来听得沉默,这时不耐烦一脚踹了过去:“滚蛋!”
他不敢再说,只能滚了去郑家送礼物,半路中终于恍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胡说!郑娘子进宫就是吃苦头受罪。”公子无论如何还是不想让她进宫。
他替公子难过,在路上就暗中先招了自己的心腹:“你马上就去泉州,请我哥子丁诚早点设法回来。”顿了顿,叮嘱着,“也不要提什么,就说家里是有急事。我劝不住公子。让丁诚回来劝。”
他哥丁诚读书多,他的话公子会听。丁良无论如何不觉得公子有不做驸马的可能,但公子放不下郑娘子时时想着她,他又觉得心酸。没料到了郑家家船上,郑大公子的心腹管事直接拦了他。压根没让丁良上船。
钱塘江的水面帆影相连,与采花使的楼船一起从明州出发的江船可不少。竟然有近百条。郑归音就算还不知道傅映风把她的名字写回去了,但她同样自有办法,全家一起坐船进京城。德寿宫各家选女也是如此。算是和傅映风同路。
“傅九刚才差了人来见我?”她在舱内,瞧着妆镜里的脸容,耳边听着嫣浓的细语。这丫头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小声禀告了丁良被拦了的这件事。她半晌没出声。嫣浓瞧出她心中还有他,忍不住道:“不是还没有下旨?他现在并不是驸马。大公子怎么也叫人拦了?”
“……早晚的事了。”她叹着笑,“就算他真来求亲,我难道还能答应?家里的事又怎么办呢……”
她看着镜子,傅映风也是对她冷了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