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高兴?罢了。我还是厉害些罢。否则多几位娘子纠缠,你又要给我脸色看。”他可不是能被郑娘子挟制的人,嘴上也不肯输,一面伸手拦开她前面的人流,护着她上了斜坡百级石阶出了码头,走在了东门大街上。他顺手以披风风兜掩面,又仔细瞧过她的面纱严整,之后才笑瞟着她,“我方才在船上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看她一个没上家谱的养女不容易罢了,你避着许文修我自然愿意,但你也不打算把人要过来?”
“这事我托了我们家老爷子了。”她一脸的狡诈连面纱都掩盖不住,早有盘算,“让老爷子带个孩儿在身这。打发闲时有些乐趣,免得他天天催着我们三兄妹成亲。”
“……说得是。”他忍笑着,听出来这是她和郑锦文商量过的,“本来你不去要,我就去要了。我料着必是赵若愚的血脉。”
“真的?赵慈一定是赵公子的血脉?”她一惊,
“难道不是?否则汪云奴何必如此一心跟着他,司马长云是你的旧识?他对她爱慕已久了。但赵若愚将来必要纳她的。她自然不肯另择人。”他微笑着,背后说赵若愚坏话的目的达到,就不再多言。她指了指:“那边——去不去?”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巷口高高挑起副彩条白底黑字的茶坊幌子——飞来峰茶坊。他半句不问,脚步随她而行:“姑娘请引路,在下无有不从。”
她抿唇一笑。他那眼神早就把四面巷墙扫了个一清二楚,这地方他打小就常来常往,一瞧便知道这巷子一面邻着德寿宫北宫门的僻静宫墙,一面领着东城门的城墙。
好一处风水宝地。
巷底铺着麻石,微有积水,店面并不宽敞列着四扇门,门前挂着青帘子,他揭了探头一看。地方倒是洁净。雪墙黑柱,十几副漆红四方木桌椅。后房似乎还有五六间包厢。四面墙上挂着字画都素雅。但人影不见连伙计都没有。开在这巷子里果然有些冷清。
“你和谁约在此处相见?”他踏足而入,与她在空寂的大堂里扫了一圈,扬头向她示意,她与他一起进了东头第一间包厢,“我来猜猜,这地方看着不像是你们家开的?汪云奴开的?”他进了包厢,屋中居然颇宽敞,屏风画桌,青炉香残。他笑着解了披风丢在了椅上,“方才在船上,汪云奴背着我不注意时偷偷给了你什么?赵若愚的情诗?”
“……是燕国公夫人的家产文契。这地方,开在德寿宫后门的茶坊你当能是我开的?你别说你不知道这地方!喏——”为了证明不是收了情书不叫他知道,她笑嘻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卷文契,在茶桌上摊开。
屋契上还没有盖官府蓝印,只附了一纸过户文契,竟然有了燕国公府的章印,打头的一行正写着飞来峰茶坊几字。她也是刚刚才细看,低头盯着突然就叹了,“我还是小看赵若愚了。燕国公夫人还没有定罪,这茶坊居然就过户到他名下了。”
这文契是新制的——新屋主不就写着赵从俊三字?
“赵从俊?”
“赵若愚的父亲。”
傅九刚坐下,听了便有些意外笑道:“写在了他生父名下了?没错他父亲是宗亲。这单生意说得过去。但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这若是被抓到。他构陷平城郡王和燕国公夫人,就是实在的证据了。”
她听得点头,桌上一套茶具是官窑青瓷精品,但壶冷杯空,好在她也不是来吃茶,他伸要拿文契去细看,“除了国公府的章印,怎么还有燕国公夫人的私印?他能耐不小!我看看。”
她连忙按住,防备着:“坐近些看,不能拿走。”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挑眉瞅了她半晌,“你和他好,还是和我好?”
“你到公主的船上和她商量什么了?傅驸马什么时候成亲?”她反唇相讥。
“……并没有赐婚的旨意。公主还要再诊脉。我如今也不是驸马。公主不过是吩咐内廷亲从官替她办些差事罢了。”他镇定答了两句后,直接拖了椅子坐在她身边,笑道:“……难道我不想和你坐近些?不过担心你又给我脸色!”
她哼了哼,知道这话说得半句错挑不出来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谁知道他和公主背里是有什么旧情新爱?她忙着埋头和他一起细看印章,琢磨着:“赵若愚这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燕国公夫人的私章必是随身带着,他在什么时候直接向燕国公夫人要了这地方?”
“恐怕就是在御园得手的。”他和禁军交往多,一猜就猜到,“禁卫拿下燕国公夫人一行人会就地关押。他领头干的这事。他就能见她。再者,她身边有几个心腹家将,听说管着不少产业。还寄在了他们的名下——”他在文契上一指,她早就看到了。这屋契有燕国公府的印章,但屋主却并不是姓赵。
她顿时就放心了。傅九也觉得这做不了证据,指指文契上的家将名字,笑道:“赵若愚若是看中这地方,必是提前就知道是那一位家将在打理。把这人单押,趁乱威胁几句要到手不难。”
“家将打理的?”她在意的地方倒是不一样,还认真想了想,“冯虎他不怎么管我的产业。我都让姜力夫妻在管。原来京城里是这样的规矩叫家将管吗?那我叫冯虎——”
“都是面首男宠。”他瞟她。
“……冯虎马上要成亲了,一定没功夫管这些。”她惊呆后回神,被他笑瞅着,她赶紧撇清,“他就是冯妈妈的儿子,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说罢,小声还疑惑着,“她不是有潘玉郎?”
“她看中的人不少,指不定更喜欢张文宪那种容貌的男子。张宰相当年也是京城士子里有名的美男子。又曾领军西进讨贼,为人刚毅。岂是潘御医和潘玉郎能比?”傅九懒懒坐着,含笑看她。手指绕了一络她披在腰下的乌青发丝,她眨巴着眼听得聚精会神,对于京城有名的风流国公夫人,他八卦起来绝不输给她,“听说她还看中过你哥哥?”
“……”她眨眨眼,正要压低声音,外面就有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冯虎来报:“汪孺人的船到码头了。”
她立时拖了他起身,让他站到了屏风背后,叮嘱道:“汪云奴虽然说不乱传,但汪孺人一定还是能从她嘴里打听到些内情。我要向她打听打听。她狡猾,你等她和我讨价还价的时候,就走出来说一句,吓吓她——记得了?”
“说什么?”他只笑着指了指椅上他的披风,她连忙去取了过来,殷勤递给他,小声和他说了几句:“你就说,陛下已经传了话,让邓裹儿和郑太尉家认亲。叫她知道平城郡王就算今日不死,但他私养兵船和贼人的事也失了陛下的圣心。迟早要完了。”
“原来叫我来是为了这个?知道了。”他顺手披上,系扣时手停住,笑着看她。她撇撇嘴,走近伸手为他把披风带子系好。
他低头看着,她纤指灵巧系成一个漂亮蝴蝶结,蝶尾长长地垂下绸带子,风吹起时便有了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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