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坐在马车里,等着官家因为殿试泄题的事召她进宫。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仿佛是海面上升起一样天空蓝得发黑,月儿金黄金黄的。
傅九在干什么呢?她托着腮倚窗想着。就因为官家喜欢卢四夫人,她觉得进太和宫做内库官是一件太难的事了。傅九要是知道她在宫门外应该会来看看,劝劝她?
“姑娘?”逢紫没听清她在喃喃自语什么。
“没事,我就是有事想和傅九商量一下。”她得再另想个稳妥法子才能决定这进宫的事。冯虎抱着马鞭倚在车辕上,看她两眼没出声,逢紫能明白他的意思,傅九公子是什么人?这种大事本应该和大公子商量才对。更何况和他能商量出什么结果?
他必是不喜欢二姑娘进宫的。只不过早知道她会碰钉子才没非拦着不可罢了——让她自己吃亏自己醒悟去。
只不过,逢紫看着姑娘皱着小脸。一看就是不死心的模样。
宫里的傅九知道她在宫门外,一改常态并不敢出宫找她。
“去找找集英殿上听差的小黄。”
他打发着丁良等心腹人,到处找内侍小黄,为的只是以防万一不能被郑娘子发现殿试的真相——赵若愚弃考有他傅九公子故意相逼的份。
好不容易找到了小黄叮嘱了几句不要泄漏,他在集英殿的侧廊上,凑巧看到了张相公和张大公子,他想离开也被堵住了路,难免就只能躲在宫柱后苦笑。
张文宪寻了张相公能有什么事?瞟着看着父子俩在说话,张文宪已经跪下来了。
“父亲,还请救救她——”
“你——”
“儿子已经成婚生子,和她再无关系。但她如今下场却是我当初负了她——”
张相公那恼怒的模样,连傅九都同情。张大公子多少年没主动和亲爹说话了?张相公再刚强今天必定是高兴的。但张大公子如今这番却一定还是为了燕国公夫人。他一猜就明白,张娘娘明摆着不可能真审永宁郡夫人,如此一来所有的罪都是燕国公夫人一人担了。指不定就是个抄家流放甚至问谋逆的重罪。
他可不想看人家父子为了当初的张文宪与燕国公夫人姐弟恋吵架,想想就翻了两处廊道,又翻了集英殿的后墙居然平平安安退出来。没有被内侍、宫卫们发现。他深知这几天圣寿弄得宫中人人疲倦。人心也玩耍散了。今天轮值宫人们就难免懈怠下来了。
“大人。”
他止步,却还是郑二娘子在宫外等着不走的事。他暗忖着今天晚上换个班在宫里值通宵决不和她碰面,但又担心她专等着他等了个空明天要发脾气。但想想还是笑了:“张娘娘要审卢四夫人了?卢夫人在宫中,郑娘子自然绝没有机会得陛下的青眼。官家不会召她的。”
小内侍轻声:“大人,范学士像是在和她说话。”
“……”范文存这混帐。必要惹出事来。但他眼下没功夫去宫外。真正的麻烦还是泄题的李贺!他是巴不得陛下一心只关心卢四夫人,庇护卢四夫人,不记得这泄题的事才好。
但偏偏不可能。
连郑二娘子上回在家门口水仙巷和他作别时,听着他这话都笑:“陛下要是这样的人。卢四夫人还看不上他呢。连我也要小瞧陛下了。”
“……”所以你与她二人身为女子不顾情份但顾利害的性子才是真姐妹?他晒笑后暗中想着,也绝不会说出来惹她恼。
挽迟引着卢四夫人走到选德殿正殿,卢开音不经意看着远处流香殿中的楼阁。
十多年前,她在吴贵妃宫中第一次遇上了赵慎。那时有湛蓝的夜,浅金圆月,她第一回见到官家,就是在那流香殿西楼上……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拜别吴妃,下楼离开时,赵慎竟然也同时告辞。在后面追上唤了一声:“开音妹妹——”
“殿下。”她的羞涩喜色从眼睛里露点出来了罢?但她却只记得赵慎含笑看着她的眼神,还有遍地的月光,浮动的花圃幽香。偏偏话还没说上,庄王亦下楼跟在了后面,笑道:
“开音妹妹要回太皇太后的殿上去?下一回何时再来看月?你在母妃面前说起燕京金宫里的旧事,母妃听得都入神了。难得留你这样久。”
“妾身不敢。殿下谬赞了。”
她连忙施礼。建国公赵慎与庄王皆是养子,庄王是从小在吴妃膝下为子,赵慎的养母张婕妤病逝后才被吴妃收养。他自然让庄王一步,便沉默下来。卢开音看他一眼微咬唇,赵慎似有所觉,庄王暗示让他离开时,他便含糊笑着只当没听懂。
三人一起走在宫道上,他微侧头再看她,她不敢出声只微微一笑。四目交汇,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睛里只看得到西楼宫檐上的月光了。
连庄王的唠叨声都仿佛是嫦娥在唱吴刚伐桂的新曲一般……
只可惜路程太短,而宫中眼睛太多。
方出了吴妃的流香殿。在殿门前的宫道岔口,她谨慎地落后两步,早早告辞离开。赵慎微噫,眼透不舍像是开口想说什么,看看她再看看身后三十步外跟着的宫人和太监们,他还是沉默了。
庄王眼带不满:“正是中秋佳期。连陛下也在小西湖与宰执们摆宴同乐。何必担心?”
赵慎知道他的用意,卢开音同样也知道。韦太后一直盼着皇上生亲孙子,对他们这两位养孙都不亲近。这也是皇上一直没有立东宫的原因。赵慎看她两眼,而这位刚从北方回来的卢氏女却极得韦太后的喜爱,方一到临安城就被召进宫来,不仅因为献印封了郡夫人,韦太后还留她在了寿安殿上做女官日日陪伴。
庄王早听说了宫中传闻,前几天陛下去寿安殿上请安,韦太后和陛下说过:“当年哀家还在北边做贵妃的时候,这孩子刚满月就被抱进宫里来拜见皇后,哀家还亲手抱过她。哀家给她手腕上挂着平安金索子她如今还戴着,说是多亏那索子保佑她平安回来。”
“自然是母后的福气保着她了。”陛下听得也欢喜。
“也难为了她。你父皇闲时到我宫中,说有意让这孩子做太孙妃呢……若是北方没有丢,你父皇还在……”
“开音妹妹何必着急?”庄王在宫道上拉了她的袖子,卢开音微微色变,冷淡忍耐着抽回袖来,道:“恐太皇太后要安寝了。妾身要去侍奉。”
庄王又上前一步,赵慎连忙劝了一句:“皇兄——恐怕吓着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