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成。裹儿和我说了要进京城见见世面。”他笑嘻嘻,因为恼怒扭曲出来的脸上横肉看着也不那么凶悍了,在阳光下其实一张和郑老爷有六分像的俊脸,“我知道!你别理会,二娘子又吃醋生裹儿的气。和她说,我和裹儿好,也比不上我和她好。”
“…”所以三郎你到底是不是要纳裹儿为妾?
吴六耳相信郑家上上下下全都不明白。三朗你要是对她是和二娘子一样姐妹看待,那郑大公子看中她的时候,你也不用闹起来和你哥哥争吧?这多不好…
一郡人呼啸下马,涌进了郑府,邓裹儿早就在二门上迎着了。
家里没人,三郎早不耐烦回后院,就在中堂边一处青柏丛立的侧院里住下。
吴六耳亲眼看着邓裹儿差着小厮们备热水,让三郎淋浴。又备着美酒细菜陪三郎吃酒,她在家中和三郎天天形影不离。打理着郑老爷留下来的库房,有看中的首饰珠宝绸缎,张嘴就要,郑抱虎也是眼睛都不眨就给了。
平常三郎出城打猎也带上她,骑马猎兔子她亦是一流女贼的身手。和三朗还能争个先手,赌个胜负。惹得三郎大笑不已,输光了袋里零花就骂着身后的家丁们都不如他的好裹儿。
但到晚上,这一男一女却又是分开睡。
如此过了几天,待得三郎去了瓦子里找了平常喜欢的娘子,睡到天亮才回来。到了午后立时和邓裹
儿吵了一架。听得裹儿姑娘在哭:“二娘子在家里时,你怕她,哪里敢去外面找乱七八糟的女人?我在家里,你就不顾我——!”
“二姐和你又不一样!她唠叨的很知道了以为我不学好!你又在闹什么?”
到深夜,听得他们总算吵完了互相不理睬各自回院子,待得三郎屋里熄了灯照旧睡得鼾声大起,吴六耳忍不住带了一壶好酒,提着三个下酒菜荷叶包,趁夜踏月找了郑家留守府里的老帐房吃酒。
帐房里格窗高有三尺,灯火外泄。酒酣耳热时,他打听:
“老管事,我在外面久,蒙三郎看重事事叫我跟着出主意。我是肝脑涂地以报的。老爷和大公子都知道我。但我来得晚,就不知道二娘子和三郎以往是如何?她和邓娘子相比…?”
吴六耳犯愁,不知道跟着三郎办差,平常应该以哪位娘子为先,更愁郑归音在京城时的交待:“二娘子知会过我,要在京城为三郎订一门亲事。这事我和三郎禀告守了。三郎的意思我却琢磨不透——看着不是要娶邓娘子?”
郑二娘子差使着三郎在泉州城逼着赵若愚不能说亲,让吴六耳印象深刻。就算是为了防备平城郡王是为了郑家,那也是她差使得动三郎不是?
郑家老帐房笑了,吃了两口酒夹着焦脆小鱼干咽下,老眼在灯下笑眯眯:“六管事,我看着,三郎那是喜欢邓娘子陪着玩耍,把她正经当个自己人。他们二位是我看大的,性子都爽快打小就相识的。邓娘子又生得俊,没有人不爱她。”
“确实如此。”他颔首。三郎一看就没把邓裹儿当成是瓦子里相好的娘们。连他吴六耳看着裹儿在
马背上英风飒爽又生得俊俏美貌,他亦是非常喜欢,否则何必来打听底细,“三郎——倒是好教养。”他突然察觉到了,平常三郎那样悍勇凶恶真是半点看不出来,“老管事,三郎倒是没碰过裹儿娘子!”
“…你们打兔子了?”
老帐房并不回答,就酒吃着免腿酱肉干,频频点头,笑着回忆,
“二娘子最不服,她本来也喜欢和三郎打打闹闹的,但大公子不许。非教她做安静闺秀。如今看来大公子真是眼光长远…老朽记得当年她六岁才上船,平常除了跟着大公子,就是照顾三郎。后来大了,三郎可受不了二娘子天天在跟前,絮叨得很。但二娘子偏心弟弟。三郎高兴就听话。这一点邓娘子就不如二娘子了。邓娘子在大公子和三公子之间一碗水端平的。”
“…?”这是什么意思?吴六耳没琢磨明白。
“不明白——?有道是长兄为父,长姐为母。”老帐房唏嘘不已,手指着窗外偌大无人的府院,“我们家是没有主母的。只有二娘子。老爷不常在家,不时就出海一百里带着伙计们去办私货,辛苦劳累。平常家里也就是大公子带着弟妹了。大公子也有生意,只管着二娘子,二娘子的功课做完平常无事就专照顾着三郎,教他读书识字,做斯文公子…”
说到这里,老帐房一笑,吴六耳听得目瞪口呆。
“斯文公子?”
就三郎如今这样?郑二娘子是怎么教的?
想想二娘只比三郎大上两三岁,他立时就理解了,能指望小姑娘教导?他觉得不能再拐弯抹角,连忙就问:“听说郑娘子不喜欢邓娘子?不知道原因是?”
“你见过家里老娘辛苦养大了儿子,会喜欢儿媳妇的?”
“…!?”吴六耳瞠目,完全不明所以。
+++++++++
傅九被陛下唤去,他亦心惊。只怕是为了李贺泄题的事牵涉到范相公。尤其看到殿上还有官家平素看重的皇城司副使隆仪伯在。
皇城司掌管京城诏狱。在大理寺、刑部和各地刑名推官之外的另一刑罚衙门,朝中重案只要有陛下手诏可以由皇城司拘拿朝臣刑审。隆仪伯是陛下在京城里的耳目。
“是。陛下,臣已经把乔宅抄出来通政司的十二箱子公文送到了宫中。”
好在陛下未问。反是问了通正司公文。他谨慎回禀,他早把这些公文暗暗送到宫中交给了洪老档。果然,出了张相公的事,李贺泄题陛下会过几天再问他的。
“郑太尉之女…”
赵慎在龙案后起身,踱步半晌却提了这一句。傅九一怔,听得隆仪伯拱手:“陛下,臣已经查过。此女确系泉州郑太尉妾侍白氏之女。儿时在海上失散。被郑家管事邓某收养。”
他转念才想起了是在说邓裹儿。他暗松了口气,知道没料错。
其一,泄题之事牵涉太多,左右宰相若是都出事,陛下绝不会冒然决断。只会冷眼看着李贺如何作
为后再作处置。
其二,陛下相信郑归音送来的诉冤状了。
“平城郡王——果真横行妄为!”
陛下的声音里透出怒意。
事涉郑家,他转眼斟酌后连忙道:“是,陛下。臣遣人去查问了郑太尉府上。太尉长子郑大人回信确认了郑太尉生前和他提起过此事。但因为病重请医,便没来得相认。”
说罢,他把丁诚带回来的郑家长子书信呈上。赵慎微摇头不再看。
他知道是因为郑太尉已死的原因。更何况不过是个妾生女。
“你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臣以为,其母既然没有得封,在郑太尉死后又离开郑府另嫁。这邓娘子还是留在郑府为好。想来郑大龙一家亦是如此以为,才没有送她回去。”
郑太尉的长子也没去接她。
“如此,让她以邓姓出府另嫁吧。”
“是,陛下圣明。”
他觉得这消息得赶紧去和郑二娘子报个喜,陛下不想让两户做贼招安的郑姓再结亲。邓裹儿岂不就是如她所愿一定要离开郑家了?
他站了一会,陛下果然没问泄题的事。他才慢慢退了出来。临别瞟了瞟身为陛下耳目的隆仪伯。深
知不可能对陛下说一句郑二娘子其实是个好人,陛下要不要重新再评她几句她最近在京城里的名声又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