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的前程(下)
郑二娘子只觉得喜事连连。她刚得了殿试要重考的消息,本还在得意洋洋自吹着自己的犀利眼神,更不要说来报信的姜力媳妇,听着殿试消息的丫头们、婆子、管事甚至内外家丁们都是喜动颜色。
郑家人都知道泉州宗亲才子赵若愚弃考上书开海,和郑家那是关系非比寻常。而如今赵公子可以再考一次了——!
这还不算,接着,宫里又传出来洪老档的悄悄话儿,她听着却诧异了:
“什么?平宁侯的妹妹修国夫人升了品级,洪老爹却叫人传消息,说是恭喜我?”听了这消息她先是歪歪脸,她如今姓郑,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平宁侯府更难对付了?
宫里的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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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宫中。
隔着宫门重重,官家赵慎暂时并不知政事堂宰执们在吵架,他在选德殿里脸色沉郁,放下手中案卷,内侍们不敢出声。殿中只有轮班的女史内夫人坐在角落一侧,她持笔不断,秉笔直书着陛下的起居注。
——申时一刻,陛下召参政刑部左尚杜大人。问今秋后处斩死罪可有能赦之者?
——申时三刻,刑部判秋后处斩案卷送至,陛下亲阅。
【白话翻译:下午三点十五分,皇帝召见了参政兼刑部尚书杜大人,问今年秋后处折的案子里有没有可以赦免的犯人。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陛下亲自查看判死罪的案卷。】
赵慎阅到一半就皱眉,突然放回龙案上,沉默许久后他似乎隐带怒意,内侍们屏紧呼吸只怕出错时,然而陛下毕竟平静下来取回案卷又看了一会儿后,才若无其事开了金口:“传旨,着人抚问平宁侯。加其妹为二等修国夫人。”
“是。”洪老档回身去传旨时,只能暗叹着着平宁侯府刘老夫人程仙姿就是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当初身在母家,靠着父祖之荫生来就有诰命,其后嫁进卢家,靠着一门三宰相的推恩,新婚就有恩荫的四品诰命,改嫁后靠着后夫刘某在北方活下来,接着逃回江南就是献宝的功劳和长女的功劳。层层加封。
直到官家登基,为程老夫人仙姿加封了三等修国夫人。
如今靠着二女儿郑娘子,程老夫人又加封了二等国夫人。
老太监可是猜到了陛下为什么生怒。是刑部送上来的案子里有一桩杀人案,淮南某县河道口税吏按律设卡收税,查到一船私茶时,税吏竟然被船主拨剑杀害。
最要命的是,杀人重犯走私私茶的船主,竟然亦是淮南一带的低品朝廷命官。
地方糜烂如此,陛下岂能不怒?
洪老档权衡一二,因为是事涉外命妇的旨意,见得写旨女官不在,他便到了学士院里请了承旨官写了陛下旨意,他得了这个空档悄悄叫人去驼院给张文宪报个信,话倒是简单,想来郑娘子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意思:“恭喜郑娘子了。修国夫人升了品级。郑家切莫忘了陛下龙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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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我——?”
这消息传到了报国寺,她先是不解。但因是洪老档传来的话,她稍一寻思便了悟,顿时觉得今日喜上加喜,跳了起来,“快快去报给赵若愚赵公子!再去给大公子报信——!”
然后她还得把身边的人统统叫进房里来,都再三叮嘱了,
“陛下觉得我不是好人,我们家出身又太低不方便再有旨意。但陛下升了修国夫人的品级,夸了平宁侯,全是因为郑家是泉州最大的私商呢。陛下这意思是不怪赵公子,也不怪我们家了。”
她慎重其事地不再解释,让几个心腹的丫头,女管事、家丁头目都自己去领会圣意,总之她身边不会有笨人。于是姜力媳妇和逢紫这样的精明人也不出声了,她们只是笑,深知不能泼二娘子的冷水,说一些丧气话:
比如官家明知道郑家和侯府不对付,这样岂不是让二娘子去认亲娘认舅舅?陛下这是让郑家不要计较以前的事吃个哑巴亏——?
或是陛下觉得,郑娘子唯有和侯府认亲,才算是好人了?
郑娘子只当暂时领悟不到这层圣意,赶紧说到正题:“但宫里传来的这消息,切不能让
这事让傅九的人知道了,记住了?傅九那可是我们家的对头——他们范家是反对开海的。”
“…”姑娘你和傅九公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屋里的人只有三四人,丫头们都觉得无奈,冯虎看了她一眼,她莫名回看:“怎么了?”
“没什么。”冯虎很从容,“你自己不要说漏嘴。”
“…”她瞪着冯虎,屋里的丫头婆子包括逢紫都以敬佩的眼神看着冯管事,到底就是二娘子身边头一个心腹人不是?这是在嘲笑二娘子吧?
郑娘子愤愤然觉得冯虎真是太不贴心了,难怪冯妈妈一直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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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锦文刚出了水庄,准备回城去报恩寺,找妹妹蹭个晚饭说说郑老爷二婚的八卦。路上就得了重新殿试的消息,亦是喜上眉梢,他长出一口气后马上抛弃了二妹,拍板决定去瓦子里玩个通宵。季洪随行听着了,聪明地保持沉默:
比如大公子你和邓管事说,什么咱们家的男人出身不高,如大公子你这样人材出众、会挣钱又会做官,长得又俊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长处。要说到一门好亲事配个好出身的妻室,关键要害就应该持身严谨,处处自律,府里不能有侍妾通房,也不应该在外面乱来?
大公子你怎么能去玩通宵?
“我只是去听听曲,吃吃酒!这又怎么了——!”
他看出季洪的脸色,冲他瞪眼。季洪赶紧捂着脸,连脸色都不敢露了。倒惹得他笑,骂着:“和赵若愚报过信了?”
“报了,二娘子叫人去报了——”
“爹那边也叫人去报信。让他也欢喜欢喜,省得因为张夫人没空搭理他,他愁眉苦脸地拉着我说话。”
他叹着,觉得被抛弃在庄子里的爹又可怜起来,“府里的老管事还有好些在泉州城,平常和爹最说得上话的那几个老家人也都不在。邓管事又太忙。爹这是安心过来陪张夫人了…想找个天天陪他说话的人过日子呢。”
但张夫人旧友多,又有品茶、挂画、说道经、理佛经诸般爱好多,没闲功夫时刻和他两两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