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初见(上)
郑二娘这一夜好睡,起床时亦有逢紫在床帐边等侯着,轻声唤着:“姑娘,时辰到了——”
郑二娘子要早起读书又觉得自己昨天晚得睡,须得赖一会儿床,便埋头缩在锦被里当没听到。逢紫笑着禀告:“赵若愚公子和大公子在前头进香呢。恐怕是来见娘子,有话要说。”
“赵公子?”她慵懒含糊着,觉得被搅了清梦,“不是说好了考完再见?有什么事…”
赵若愚在白象居外厅上,却是郑锦文在说话。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郑二娘子的人影,便些忐忑不安地叹了口气。不知她这回出来是什么脸色。他如今虽然没有和汪云奴在一起,今日也不是来说亲事而是两家里联手谋对付燕国公夫人,但毕竟是对她失了言。他可不敢指望郑老爷说的那样:“我们家老二好性子,必不计较的。”
这绝不可能。
“赵兄宽坐,我去看看她。必是天没亮就起床温书用功,时间耽误了。”郑锦文还在替她说谎掩盖,起身向后面去瞧瞧,心里也好奇:二妹这是拿架子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
他绝没想到郑二娘子还赖在床上没起。
+++++++++++++++++
同样有不少心事的大潘女官昨天连夜回宫,一夜何尝不是听着雨声无眠。
待得清早晨光乍亮,檐雨珠子落下,砸穿了御渠里的清亮水面。渠边深红月季在绿叶中层层盛开,
花瓣上水珠滚落在窗台上。她推开窗,早早对镜梳妆。
“公主起了吗?昨晚睡得可平和?”待得时候到了,她过来内殿侍候公主起身。小宫人轻声禀告:“长公主等内人久等不久,召了小潘内人说话,陪着在内殿睡了。”
“…”她听得小潘复又得宠,倒是没什么意外。长公主若是不是如此宠爱小潘和玉郎,她的这两个庶弟庶妹岂会有如今这般的张狂?她进了内殿,见得小潘果然乌丝披肩,桃腮粉面,亦是刚刚起床。内殿中玉炉香消,珠帘碎撞,长公主一身雪白寝衣,扶着小潘的手起了身,大潘连忙上前揭起了帘子,请长公主移步梳妆。
“玉即怎么样了?”小潘急不可待,然而嫡姐平静看了她一眼,她心里微寒,不敢出声。长公主在镜中看到,淡淡并无什么言语。
潘家的弟妹闯祸,长姐潘玉谨去收拾残局,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小潘也只有这种时侯才敬畏嫡姐潘玉谨了。
“玉郎不负公主所望。他分得清轻重里外。心里是有家里的。”大潘女官借着为公主梳头的时机,含蓄密禀了此事。
不提小潘喜不自禁,长公主凝视着发髻边刚插上的一支宫制双股金凤嘴钗,慢慢道:“这钗子是新宫样?”
“…是。”潘玉谨谨慎回答。揣测长公主的用意。
“是尚宝司那边,为了庆祝张昭仪晋封新打制的花样罢?”
潘玉谨听得这话,取下钗子送到了长公主掌中,钗头双股是黄金重瓣蔷薇花样,花枝四股交缠为钗身。钗身上有黄金打制的锐角蔷薇花刺十几外,用以固定发式。
“毕竟是张昭仪。”长公主以指尖抚着那细细的蔷薇花刺,“本宫也料到了。我恐怕张昭仪是不会放过燕国公夫人。但…官家像是发过一回怒——”
说到这里,她看向小潘,潘玉令得意一笑,连忙道:“我打听到了,官家在选德殿的时候看了燕国公夫人的案卷。痛骂她——骂赵韦氏和大刘贵妃交好呢。”
大潘一听就明白,这多半是吴襄这班直御前打听到和她说的。八成是真事。她便也不打断。仔细听着。潘玉令奉起一盏香茶,先是陪笑说今日早起为公主煮的新茶。
长公主早起吃一盏茶的习惯,看她一眼便果然接过,慢慢吃了。往常这差事就是心腹如小潘才能做。这几天她被关押便是薄内人为长公主煮茶。嫡姐大潘冷眼旁观,知道小潘这是抓着这机会,要重回长公主身边。长公主接了这茶不出声便就是准了。小潘喜不自禁,更是添油加醋道:
“陛下还说燕国公夫人、大刘贵妃都与逆阉被汪太监有来往。当初陛下的潜邸旧人张夫人,不就是被她们联手赶出宫的?”
薄内人悄步进来,她已经知道小潘又在长公主面前复宠。只能暗暗叹气。她隐约正听得这几句。看看大潘,两人互换眼色后,薄内人便把前几天选德殿里张昭仪和佟掌司冲突,审问燕国公夫人的经过说了一回,苦笑道:“如果只是燕国公府车船、衣服、首饰越制,也罢了。恐怕再查下去不仅是如此。张昭仪…”
张昭仪是一定要让燕国公夫人就此一败涂地。
长公主微颔首,知道薄内人说的半点没错。笑着:“若是本宫,也会如此。难不成让她逃过后再依附太后东山再起?张昭仪多了这个对头,日后就绝没机会再争皇后了。”
“殿下,这如何是好?”薄内人为难,又看看大潘,还是说了,“听说…燕国公府和潘国府来往不少。”
潘玉令色变,立时打断:“胡说——”
“玉令!”大潘厉声叱断,“薄内人一番忠心,全是为了长公主!”
“可是,我们家和长公主本就是一体——”
“你还不下去!”
大潘气得脸色发白,转头看着没有表情的长公主,连忙跪下,薄内人只能为她婉惜,大潘求道:“殿下,还请救一救家父。玉郎供出燕国公夫人。她若是把家父也说出来,连累的恐怕不只是潘国公府。我们一家的爵位没有便没有了。总不至于抄家。但日后…”
说到这里,她不禁落下泪来,
“日后我们姐妹再想进宫侍奉陪伴公主,却是不能了。”
+++++++++++++++
郑二娘子暂时没有长公主和潘家姐妹们的烦恼。所以她缩着头赖床。逢紫无奈道:“二娘子。赵若愚公子和大公子一起来寺里的,大公子催二娘子起床去外面说话呢。”
“什么,大公子也来了?他偷懒不上衙门——?衙门里的差吏不容易得的。”她终于听清了,吃惊探出头,郑锦文已经等得不耐烦进来了,他在窗户外面骂:“我还用得着你来教训——!看你睡到什么时辰了?也好说是在这里读书?亏我还在赵若愚跟前夸你,你忙着温书呢头悬梁锥刺股,一心做个女才子和张娘娘学学——所以才没空和他说亲事。”
“…”这也太假了。她披着长发赤脚起身,加了一件外衣不满意推窗看他,“什么亲事不亲事。他不是说不想成亲,这可不是咱们家不记交情。”
“他来咱们家。对外面不说是为了亲事,难道还要说是为了和咱们商量怎么弄死燕国公夫人,拿到她名下的产业?”他手中折扇子一翻,打到她额头上,“快洗脸,看你口水还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