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闻铃肠断声(上)
范夫人听了丈夫说起,再私下听了心腹的回报,终于能安心。鹤灯下她卸了妆,在镜子里看看夫君在靠床读着一本线装渔谱,很是沉迷的模样。她起身去了厢房,哄着小儿子小女儿分别睡下。
小小姐傅映月和同胞兄弟五岁上就开始睡两间房,房门互通,乳娘也都陪着。
花卉镜灯下,围屏床是特别打制的,床屏八副屏画全是小儿戏文,第一副甘罗八岁拜相,最后一副却是本朝神童试里的小小女神童,她一朝得中正在金銮殿上见驾。围屏上还有傅映月小小姐自己拿笔乱涂的一首刚刚背下来的诗。
这回若是叫以背诗逗乐出名的郑二娘子看到,必要笑出来。这诗果然是:鹅鹅鹅,曲颈向天歌…
临睡前,傅小妹还要拉着亲娘央求:“娘,范家姐姐说,以前范学士哥哥中状元的时候,全城出来看他了。”
“对。”范夫人知道是大儿子带去她们范家玩耍,微微笑,“京城里有状元骑大马游街。”
“听说还有好多戏曲子看?娘,这一回是不是也有骑大马游街?”小小姐狡猾地问着,范夫人只笑着听,道:
“有呢。状元三年就有一次。”她为女儿掖着被角。
“那我叫大哥哥带我去看,我去找大哥哥说——娘,好不好?让我们去吧?”傅映月立时兴奋起来,拉着亲娘的手不放。隔壁傅小弟格外地安静一声不吭,像是竖着耳朵听着。
范夫人岂有不明白?这是一对小儿女私下商量好,知道亲爹傅老四爷受不了状元游街这样的热闹,所以盯上了大哥傅映风。
“你大哥哥,讨厌今年的状元呢。”范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大儿子不容易,“状元游街,除了第一名还有榜眼、探花,第二甲的士子们也都在…”
总有一个是大儿子的情敌赵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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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怎么还不睡。”桂妈妈踏着花影月光,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五六趟,也没看到正房里熄灯,九公子已经是淋浴过了又吃了些汤水宵夜,怎么还在外间坐着?她怕丫头们勾引公子胡闹,连忙上前几步到了廊外,窥得九公子在外厅上坐着看书,榻几上还有一堆文册。丫头们都规矩陪着。
她就更心疼,难免去问小儿子:“怎么还在用功?咱们公子要考什么呢?以往不是说了不考科举了。夫人也答应了。”
桂妈妈并不知道当年公子弃考是因为碧池寺里的事涉到了官家,只以为是公子被碧叶勾引坏了。丁良不敢胡说,连忙一指外面:“公子在等诚哥。”
“阿大?”桂妈妈终于就想起亲儿子丁诚还在外面衙门里忙,没回来。一回首就看到了丁诚匆匆进了院子。
傅九靠在榻上观书,听得脚步声一抬眼,丁诚立在了跟前:“公子,我回来了。”
他点头放了书,丫头们看他的神色,便退了出去。
“宫里怎么样?燕国公夫人招不招?”
“还是不招。果然公子料得对。大潘女官来找小的,想见见潘玉郎。求公子行个方便。”“你把我的话,和潘玉谨说过了?”他早料到大潘必要来为潘玉郎请托,才留了他在宫里,此时招了心腹过来。轻声问。
“说了。公子放心,公子提的条件她只想了想就当面答应了。”丁诚有不少感叹,“公子,
大潘娘子是可惜了,干脆果断。小的佩服。“微一迟疑,“就是她的亲事没人作主。恐怕将来的归宿不好。小的听说她以前订亲订的也是极好。果然就是拿得大主意。可惜——”
“确有这回事。”傅九摇了摇头:“她只是没那个命。”
当年先皇后郭娘娘在时,大潘本来是订的一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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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纷飞,大潘氏深夜出大内到了德寿宫,代公主来向太上皇问安,又从太后面前告退。她离开德寿宫时早已料到张修媛未必能让燕国公夫人认罪画押。
她骑马拐过街口,跟马的黄门院提着风灯,照着一街的雨痕。走了几步后她就看到了一条巷子口的几条幢幢人影。他们在等她。
被押的是潘玉郎,押着他的是陈强和齐安。
“大姐…”
这小子脑后的伤口被包扎过。看着虽然狼狈削瘦,一脸委靡。好在他看着脸庞干净,衣裳也是洁净
,外披着小厮的两截短青衣,就看有人看到也认不出这是潘府的公子。
比前几天被郑归音砸开脑袋时的样子也强多了。
他见着她眼光一亮:“大姐——”挣扎着就要上前。却被陈强、齐安押住。
大潘氏勒马停在几步外,风灯照出她如美男子般的身影。她一袭深蓝绸披风,内里隐约露出墨青色的男装女官官服,乌幞帽上簪着四季绢花唤作“一年景”,帽沿以粒粒珍珠缀制,这是宫中女官在御前侍奉的常服。
烛光跳跃,映在她的银盘玉面上,明灭不定。看起来和内迁里的文官也没多少区别了。她轻抬手让黄院子们站远,她策马小跑,在巷口突然勒马。马儿一声不响就停住了。
陈强、齐安暗赞了一声好马术!
她并不下马,在马背上俯视着这个庶弟,叹声道:“玉郎。今晚我已经安排好。你呆会随这两位大人进大内。去见燕国公夫人。”
“见盘娘?”他茫然不知所措,“见她还有什么用…”
“你去和她说,让她认罪。”
她直截了当,旁观的陈强、齐安倒也觉得傅大人没有看错人,这位潘内人看着就是个明白人。
“你去告诉燕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指望拖过几天太后想起她以前的功劳。”夜色月光下,她的眸清清冷冷,“她曾经和吴太后的内侄说,要送他一枚八宝印开开界眼。太后就算召你,你也绝不会承认这是开玩笑。”
潘玉郎脸色惨白,迟疑道:“可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燕国公夫人就完了。
潘玉谨仿如未闻,只是平静说着:“…你对燕国公夫人说,你会召供。一切都是她指使。她就是想让你窃取八宝印,再带出宫放入乔宅。让吴太后的内侄无意拿走。这样就能陷害他。陷害太后。这件事全是她主使的。原因是…”
细丝纷纷扬扬,落在了她的竹月色披风上,仿佛月色竹林间淅沥沥的雨色,她轻声说着,“原因是太后当初不答应让她和张文宪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