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环是儿时新进府的孤人儿,是吴夫人在的时候买进府里侍候的小丫头,陪着文瑶娘子长大,与秦、吴两家都没关系。为人忠心干练,这些年反是得了大娘子的信重。在大娘子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在外面是家将头目吴用,在内宅除了吴乳娘,就是她了。
青环笑一笑,也不解释。只拉着管事媳妇的手,说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走在园径中,管事媳妇还纳闷呢。突然一抬眼,看得刘姨娘那空空的院子,绿漆门已经上了封条,封条上盖了临安府衙的蓝泥大印。肃冷阴暗。
唯院里的桂树生得好,桂枝横斜跃过雪墙来,鲜艳黄花儿快要飘香了。
“那是谁?”青环突然问。
管事媳妇早看到了,刘姨娘生的七庶女不过十一岁,呆呆坐在院子门前,仰面看着那米粒大小的黄桂花,似哭似笑。她心中难免生了可怜之心,又忧心她是不是要疯了?
青环的视线扫过来,管事媳妇心中一惊,连忙上前骂几个跟着的丫头:“还不扶七娘子回她自己的院子去!小心在这里冲撞了!”
不论是撞到了晦,还是叫大娘子看到了,都一样叫人不安。七娘子抬头,看了过来。毕竟是哭了起来。管事媳妇转开双眼,勉强避开她的眼神,但偷偷一瞟,青环淡淡地和七娘子对视着。倒把七娘子看得低了头,慢慢抹了眼泪。丫头们扶着她离开了。
管事媳妇心下一定,再看青环,难免佩服了。亦步亦随,跟着她在廊上站定了。听她道:
“府里的几位娘子,除了二娘子,三娘子的姨娘是夫人陪嫁,历来是懂礼,敬着我们大娘子是嫡长,其他的几位娘子平常跟着姨娘们长大,教得都三不着两的。大娘子总得摆出个样子来教着她们。难不成,叫她们学着不安于内宅要乱出府去,惹出事来?”
“是,是,奴婢明白了。”
“各位娘子们平常有什么不懂的。嫂子是夫人当年使出来的,又是大娘子看重的人。看到了别嫌累,也应该教导几句。”
“不瞒青环姑娘,府里几位姨娘跟前,妇人反是能说几句的。”
长久得宠的姨娘不过是两位,刘姨娘和刑姨娘碧叶。都掌过家务。但因为没儿子都渐渐失宠。其他不得宠的姨娘不用提,并不敢和她拿大。她只有些迟疑,
“但娘子们不一样。她们虽然是庶出的,毕竟是侯爷的女儿。”
正经的娘子。再者,妇人只唯大娘子马首是赡。平常大娘子待她们也客气,请了女师教她们——”
“那是她们肯听劝。大娘子才多看顾一眼。既如此,她们就应该更懂礼。看到嫂子你就像是看到了夫人和大娘子,没有不敬着的。嫂子放心,我平常看着,娘子们这点礼还是知道的。便是方才的七娘子,平常也听大娘子的话。如今她生母姨娘突然没有了。一时的糊涂是有的。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好,再报给我,我去和大娘子提。”
“是。妇人明白了。姑娘放心。”
管事媳妇心里便有了底。这府里的事还是大娘子在作主。
只不过,这事不方便马上张扬出来,什么把亲爹活生生架空的事,安安静静地干就好了。
“但,如今府里的事全仗着大娘子决断,是不是不用太忌讳?”她隐约听说太后家要为大娘子安排亲事的,嫁给吴家的表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青环立定,看她一眼,她心里打了个战,不敢再问。
“娘子们,一律不许出府,在府里由女师教着读书。若是有一位娘子踏出府一步。就是你的错了。”青环又回头指向了刘姨娘的院子,“那院子。大娘子的意思是,不许住人。就一直封着不动。”
“是。姑娘放心。”她觉得这两件事都容易,一想也对,大娘子就是担心庶妹们出府?暗地里勾结了外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叫小满守院子。”
“……是。”管事媳妇更不迟疑,一口应了,这小满本是刘姨娘的丫头,但恐怕是大娘子的人。指不定前几天还就是这小丫头报信。把什么箭书悄悄送给了大娘子。应该是刘姨娘一家子的罪证之类?
她想通了,独自回前面和自家男人通气,前面几个管事一商量觉得大娘子年轻,但心里太明白:
头一个要防着的就是三房老爷又送儿子来承嗣。
至于以前的小世子和侯范夫人,那却是根本防不住的。小世子是钦差。
傅九在清远侯府门前下马,叔父已经大开府门,着侯爵品级官服来接钦差,他走过熟悉的石阶,来到中门看着。
中门前摆好香案,炉中三柱直上的青烟。仿佛是当年他离开侯府之日。只不过,如今香案前是刚刚跪伏下来着的二叔。
一晃多年过去了。他看到了外堂前几颗柏树已经高耸,树下他和父亲一起手植的碧绿月季花,开得枝叶相连,花儿堆堆叠叠。花儿浅绿,枝叶深浓,记得古诗中咏花,不知深红爱浅红,这花儿却是浅绿深碧皆是可爱了。
当年,父亲在闺房中与母亲私语,他曾经偷听过,母亲肤白,在春夏之季喜欢插戴几枝绿月季花儿,更添美色。母亲身为宰相小女,其实与温姨娘素常的妆扮有三分相似,性子如绿月季花花瓣般,在阳光下也有三分娇嫩天真。
只有他们父子才知道。父亲为了讨母亲欢心,又不叫母亲早早发现,和他一起在此种了几株绿月季。
离开侯府后,母亲再未戴过此花,三分天真半点不存。妆盒中便是鲜花也少。不过是金玉坚硬冰冷之物。费尽心机只是护着他这个儿子。如今,世上记得母亲爱绿月季,记得柏树下几株旧花的人,亦只有他了。
他负手在香案前,平淡道:“陛下口谕——”
“臣秦远则接旨——”
傅九听出了秦二侯爷的嗓音发抖,他更知,秦文瑶已经是尽力而为。但刘氏父女自尽还能说得过去,纪氏女一个流放之人死在侯府,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陛下现在不会深问。
他也就坐在外堂上,听着秦二侯爷一头冷汗地解释着:家中恶奴刘氏父女,如何如何与纪府、燕国公府勾结,背主做出恶行。
“这纪小娘子,是纪侍郎托给刘家父女,他们把此女藏在了府中?侯爷本来不知道?”他问着。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