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确实是有备而来。听到这样的话他居然都没有翻脸,他皱眉忍耐着还要开口,“你何必为了恼我说这样的话?赵若愚和汪云奴——”
“我知道这文德院里有你的人!他们那档子事瞒不过你!”
她也不耐烦了,用力推开他提裙就向后殿门走去。这时汪云奴也已经从前殿门走了回来,连忙就要追上她一起回房:“二娘子,等等奴——”
他止步回头扫了她一眼,那暗沉的眼神让汪娘子畏缩后退了半步,她停在了殿门内没敢出来。郑归音回头看到这一幕再见得连如定尼师也不见了踪影,心知范夫人在这里的面子大。
她冷笑一声转头继续向后院走,竟然是连汪云奴也不管就要离开的意思。他连忙追上,在松径间终于牵住了她的一角帽纱,这时才发现她那帽纱本色是姜黄,如今在夕阳下姜黄色的薄纱被最后一抹霞光照得斑斓。
“归音!你听我说——”
她突然止步抬手,他见她竟然抬手拨去帽簪,眼看着就要摘帽。他想像得出她摘了帽连帽带纱砸到他脸上让他滚蛋的模样。他也不禁恼了,手上用力一把握紧了她的手,拖着她走到了几株老松后,伸手抱住了她。
“你——”她顿时恼了,竖眉着,“别以为这里是你的地方,我要是叫起来——”
“我知道主持是康安县夫人的好友。你又借着沈娘子的手捐了大笔香油钱成了这里最大的施主,所以我能怎么样?”
天色终于黑下去了,他截断她,把她圈在怀中,在松叶枝影的暗影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晚上不要去玉津园。”她微愕,准备踹在他膝盖上的右脚一滞,听他沉声说着:
“你哥哥得罪了张修媛你不知道?”
她微噫后,沉吟冷笑了起来:“我说呢,居然不是程美人原来是她……?”
“她昨天先叫身边的宫女弹了你那支新曲给吴太后听,太后一时兴起唤了教坊司最得意的几位写曲班头来,叫他们重新修改按了《西江月》的曲牌又填了个曲名叫《孤光》。太上皇听说了,正巧侬秋声为了出嫁成婚从教坊司退职出来,磕谢皇恩时,他就在德寿宫泻碧亭里听她弹了这支新曲。又问了秀王世孙。侬秋声出宫时叫人知会了我。”
她听着《西江月——孤光》这曲谱新名的时候,双眼一闪,再听得太上皇听了新曲,她又皱了眉:“这位张娘娘……”这位相府嫡女是有多讨厌郑锦文?真是给她找了麻烦。
几棵老松虬弯,畸枝如龙影,他见得她终于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在盘算怎么进御园又不被老头子看上的样子,他心中总算放了心,双手也放开了,叹道:
“你如果真想进德寿宫侍奉太上皇——”这一回就是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她久久不语,半晌才斟酌着,“孤光?孤光独照,肝胆皆冰雪的孤光?”
这是本朝一首名词里的字句。太后用了这字词做曲名,是什么意思?她疑惑着,他没有回答。文德院也掌起了灯,远处僧房廊下的灯烛散射,把她沉吟思索的柔美身影留在了虬松躯干上。帽纱朦胧如月光。
他抬手挑起了她的面纱,凝望着她终于转过来看他的娇容眉眼。隔了好些日子,她还是第一回这样近地与他平静对视。
“归音……”他轻声说着,“我在你眼里,还不如那曲名的意思重要?”她微笑睇他一眼,他就瞧出了她眼里的意思——这不是理所当然么?负心人!
“……傅大人,你今天在堤上拦着我的车干什么?教训我们家给公主看?”
她走近一步,弯起纤指勾起了另一边的面纱挂在了银冠钩上,在黑暗中露出了她的芙蓉玉面,她唇角噙着讥笑,在他眼中却依旧清艳绝伦,
“傅大人,你是怕我被公主传过去审问,还是怕我闹着非要进府里给你做妾?”
随着晚风涌向他的是阵阵幽淡的荔枝甜香,其中还夹杂着以前没有嗅过的陌生药香,这药香太过静谧,丝丝缕缕缠绕得他头晕目眩,他唯一能辩识出的只有她那对晶黑的眸。
“你知道我是不想公主传你为难你就好。潘家的事,你别去多管……”他干涩地说着,“他们那几房兄妹里,只有大潘长了脑子。其他几个都是别人的棋子……”
“大潘?公主的藤妾?”她移步伸出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脸庞,轻轻地笑着,
“听说她不肯嫁给你,避开在公主的清辉阁里做女官,现在和李贺订亲了,你吃醋——?”她幽幽地笑着,“她真聪明是不是?”他只顾着凝视着她的脸庞,她又眨着眼睛,“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不如她,又笨又丑?”
“怎么会……”
几棵老树间的狭窄缝隙不过是一人高,就在她的身后。
他瞧着了她胸口挂着一枚小小的织锦香袋子,正是药香来源,他的视线从她玲珑的胸线上扫过,勉强控制住没把她推进松树里紧紧抱住,因为记得王六说过,她怕晕车又在抄家的时候受了惊吓,和她在一起时不能气她,也不能亲近她……
“站过来点,那边太黑——”
他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拉着她要退后一步的时候,她的唇就贴了上来。
汪云奴借着刚升起来的月光,摸黑从中殿走回了后院.她左右看着,不知道那位傅驸马是不是还在,他和郑娘子暗中在商量些什么。
这时,她一个错眼就看到了老松下的男女。在她惊叫出声的时候,丁诚从身后伸手压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回到了后院门外。
他同样看到了九公子和那郑氏女搂抱在了一起,公子抱着她一起挤进了松隙里。丁诚心里吃惊,却看向了汪云奴,掩着她的嘴低声道:
“傅大人让我给你传话,你想见你的养母吗?”
汪云奴双眼微亮,又有三分迟疑,丁诚便笑了,“你也看到了,我们公子爱慕郑娘子,总不会和她为难的……”
他心中不安于郑二娘子摆明有什么暗藏的诡计?他在泉州城查过此女早就警告过公子了,但公子却是根本听也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