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谁家的船窗不前前后后全都开畅着?她早就跑到了后舱靠在窗边坐着,看着天上的星,他也在另一条船窗前站着,笑语陪着。
“你们家在船上熏的什么香?没有蚊子?!”
她突然惊喜地发现,为了和他说话,她冒着被北洋池上的蚊子钉一脸疙瘩的毁容危险,居然连她的船上都根本没有?
“直接用艾草绞了汁,混在漆里刷木料,刷了上百次。”他笑着回答。
果然就是老世家,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她连忙在心里记下了。他瞟她:“张娘娘对你们家不错。在拉拨着你们大公子。”
“确实。宫里这事你知道多少了?赶紧和我说说。”她一听就明白,他从宫里听说的消息比她多呢,“傅九,官家怎么想起了北洋池的旧事,虽然这里的屋子都是新建的。”说着,她就看看四面灯光下的榻房仓库,黑压压看着还不只几千座,最近又增建了不少。
“当时这事也不是我哥哥一个人办的。你是不是也有份,还有大皇子——?”
“你知道有大皇子就好。”
他笑着,也拖张椅子靠窗坐下悄声和她说着,北洋池岸上有无数货船挑着桅灯,码头力夫们连夜上货下货。除了榻房仓库,夏季深夜开窗歇凉的小户们都是多不胜数,灯光点点。
他的声音漫过水面,如夜里的风一样舒服爽凉地传入她耳中,她的心就像是天上的星一样跳动,她倚在窗边,用纱团扇子垫着下巴,眼睛数着星星,一边听着他说话。慢慢的,她竟然有安心睡过去的感觉。
“困了?”他柔声问着,“这几天听说你没好好吃饭,都在吃冰?你跟着的丫头没有说你?冯妈妈呢?”
说着,他伸手过来抚过她额头的发丝,“有没有好好睡?”
“睡了。”她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手背,惹来了他的轻笑声,波浪拍弦,她含糊回答:“好热吃不下。冯妈妈在家里和巧儿吵架呢没空管我。七巧儿就是冯虎的老婆。七巧儿可厉害着呢。冯妈妈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会哭着骂冯虎了。我没困,你说话我听着呢……
“哟,还有比你冯妈妈更厉害的?”他没忍住笑了,暗想着难怪冯虎愿意死跟着你,这小子的老娘和老婆再加你,全都不是省油的灯,换个男人早被你们挟制死了,也亏得是冯虎还能不动声色逃到你身边来当差,三个女人比起来你居然还是最讲理最容易应付是不是?
他当然只敢心里这样想,低笑着:“难怪冯虎这么快就完了婚假,就回来了?”
家里老娘和老婆在吵驾就算是冯虎也会退缩。更何况反正老婆不吃亏。老娘骂完了儿子还有二娘子这个养大的姑娘可以投奔。
冯虎在船头,丁良和家将们也在另一条船船头,这小子竖着耳朵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竟然只有波涛,连说话声没有?难道公子和郑娘子就是隔着窗子对着傻笑?不应该呀……
“丁头,公子还是和郑娘子远一些吧?互相看看就成。不说话也好。”有老家将小声说着。看来担心这事不仅是他。要是不知道郑娘子和公子都精明得互相交了底。他恐怕都会在心里赞同,让公子慢慢疏远郑娘子。
谁不知道傅娘娘和张娘娘迟早要争皇后,公子和郑娘子怎么办?
“不用担心,郑娘子不是要到德寿宫给太上皇做女官吗?恐怕得被刷下来。公子也要跟着庆王爷离开京城。”他嘴上还是笑着:“再说宫里眼下有什么?都盯着谢家那位娘子呢……两位娘娘应该联手才对?”
郑娘子也是这样的主意,还记得含糊打听着:“宫里的事,你还没有说呢。”
他笑语低声:“……官家正心里疼着大皇子要离开京城,这时候提起大皇子和郑锦文一起开北洋池的旧事,就是你们娘娘的厉害了。”
话到这里,她迷迷糊糊要睡了,逢紫却是没忍住,在中舱门边凑近在仔细听。
她想听听,郑大公子这回是怎么得了官家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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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雪殿上,挽迟打从跪下来迎接突然进殿来的赵慎,就吓得不轻。
官家怎么就这样悄悄进殿,听到了她和娘娘的话?
她方才说了什么,挽迟背心渗汗,拼命回想着,她刚才是从宫外回来,禀告郑娘子的事……
“娘娘,奴婢回来时特意坐船绕去看了。如今北洋岸边茅屋和渔船也是极多的。新建的屋子加起恐怕上万了。如果郑娘子不知道确实消息,冒然去找是找不到的。想来她是早有了傅大老爷的消息?”
她不得不夸了郑娘子,就为了以防万一这讨厌的娘子办砸了差事,她自然能拉着做垫背。
“听说郑大人去北洋池开湖的时候——”她看了看娘娘,见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敢说,“郑大公开湖去淤之前。那里的屋子根本没有,连渔民都没有。娘娘,奴婢听说他开湖的时候,放了十万数的鱼苗进了湖。如今也是让穷百姓有个打鱼过日子的方便。”
“……这是父亲的意思。为了百姓们的生计。”张娘娘微笑,但手中扇子轻摇着的频率却有了些欢快悠闲。
“是。”女官笑着点头,心中却明白这是娘娘的旧主意。
开北洋池时放鱼苗其实这是张娘娘在闺中的建言,那一天娘娘出府去西湖踏青,正遇上了城北一带仓库火灾,在京城里连烧了三十六座商家,她回府写了策论向相公建言开北洋池。
这事挽迟记得一清二札,
后来就是郑锦文做门客,也出了这个主意,听着张宰相开玩笑一样说起自家女儿也有这个建言,他就没日没夜去北洋池查地势查水路,写成了个开湖章程报给了张相公。
如此才有了如今的北洋池。
这是张娘娘的得意事,难免又和心腹女官谈起。
“娘娘,相公在的时候,娘娘向相公说,说北洋池一开城北必要繁盛十倍百倍,富贵人家多了一处歇夏景致,全城做商的中人之家少了仓库火灾之忧,小民们则可以在仓库码头做工、每季捕鱼、招揽游人雇船。这是多了好几条生路。举城全都得益。果然是没错了。”
挽迟的话透着安慰,郑大公子是出色,但她对自家娘娘的才干是坚信不疑的。这岂不就应该嫁进天家,参决朝事?
如今缺的只是皇后之位,缺的只是一位可以做东宫的皇子。
张昭仪听得有了微笑,正要说话,后面却有官家的声音响起,笑语道:“爱妃果然是宰相家的娘子说闲话,亦是家国天下,百姓民事。连丫头同样谈吐不凡。可见得老相公推荐的都是有才干之人了——”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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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官家御驾,挽迟震惊着:这难道就是郑二娘子提起雁水楼的原因?她大喜又不相信。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