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呢?”傅九在正殿传了旨,压着阵脚,看着禁军和御卫在寺中宗亲院里搜拿奸细。他并不插手。他只烦恼表兄范文存没有把人送回来,“小学士又在闹什么?”
|“公子,小学士订了院子,象是发了诗社社日的贴子。还请了周府的三叟娘子。”丁诚打听了一圈后赶过来,从自家腰袋里出了一张诗社贴呈上来,苦笑,“这是给公子的——”
他无言地看着这金线勾边烘托大绿荷叶子的俗不可耐的贴子,终想起他自己也是窃荷社的人。完全是被拐骗入社。他自觉涵养心胸远胜当初,没有抓过贴子直接丢水里泡烂,只当没看到,扭头吩咐了丁良:“去看看,郑娘子在那边是不是见过了邵大人。”
丁诚把诗贴子塞回腰袋,旁边丁良正吓一跳:“公子,是邵大人?”这人可和郑家有仇。
“是邵大人的妻妹,三叟娘子。她想见见郑娘子——”他撇清,不管什么社日不社日,周三叟很得范夫人喜欢,是个归音值得一交的娘子。
“是,小的明白了。丁良马上转了口风,“公子,郑娘子要是结识了周娘子,得机会向周家的堂侄女婿请教,就能打听官家在内藏库上的喜好了?”想到这里,这小子同情地看了一眼哥哥丁诚,同样要争内库官,公子就没为他哥引见引见邵大人?
丁诚没好气:“我早见过邵大人了,但郑娘子一定听到了风声不是?必定要吃我的醋……”
“吃醋?”丁良一想没错,禁不住就向傅九笑了:“公子这主意出得妙,郑娘子会欢喜。再想起宫牌子的事也不会闹心。”
他就是这个打算,微微勾唇:“你和她说,等我办完了差一起去瓦子里。郑大公子和张文宪少不了在乐燕歌馆包了雅间,我再去替她问问萧诚的事。”顿了顿,扫了正殿外穿流不绝的禁军。其中有两三人从寺南而来,穿青锦,腰间束虎爪肚膊,头扎黑幞头。这些禁军都头应该是隆仪伯皇城司衙门里的人了。
“眼下寺里看着像是平息了,但让她跟着小学士不要乱走。隆仪伯那里要是挺不住了,让她去赵若愚的青杏院里躲躲,有张夫人在——”
“是,公子。”丁良一惊,警惕着连忙去了。刚走两步就听到公子又和他哥丁诚说,“呆会去问问,耶律大器是不是已经回宫了。记着要亲眼看着他进宫门!”
灵山寺里暗流涌动,傅九这般吩咐了丁诚。自有天武官、禁军、班直御卫把灵山寺里围了一层又一层。
灵山寺里里抓到通敌奸细的消息传到皇宫殿中省,各局司值班房里转眼间乌云罩顶,六局二十四的女官,内外省里的宦官大档个个色变,低声议论了一番后都夹着尾巴埋头办差。倒是小黄衣小青衣不知天高地厚,悄悄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
“张娘娘这手腕子也太硬了些——”
“吓!?和张娘娘又什么关系?”
“宗亲们背地里都在埋怨她削减推恩、严查卖爵的事!但这不是有官家给她撑腰?否则青天白怎么就突然有奸细?”
宫里的风声转眼就传开,吹到瑞珠宫内殿。唐老宫正知道这消息,脸都灰了。殿上各等人等对淑妃娘娘佩服不已,到底是十年主持宫务的宫妃,这主意拿得就是正!
“去催掌仪司,郑选女的宫牌裹衣今日就换了,早些送到郑府上去吧。”淑妃纤指轻探药盒,低头嗅嗅,满意点头,她审视过了御药院里送来她自己生产用的各类药材,这才抬眼看看垂头丧气的老乳娘,反而谈笑,
“妈妈这回不要硬气,亲自去送。有本宫的脸面在,郑选女还能如何?叫本宫跪着去给张淑真陪礼不成?”
毛内人也看了老宫正一眼,附合笑道:“不过是个小选女。是她自己不知道规矩。时常进出宫门的诰命夫人谁不知道一年或是半年要换一次裹衣?她自己大惊小怪,别人才起了谣言说她失宠罢了。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就明白了。哪里能怪咱们?”又恭贺着,“娘娘,灵山寺这差事听说是傅大人领旨办的。再如何张府的人越不过傅大人前头去。这才是娘娘的份量呢。”
淑妃微微一笑后叹着:“除了他的亲事,本宫也没有什么别的可挂心了。”
唐宫正厚着老脸皮出宫,车行到水仙巷口,打听到郑宅里没有人,再一打听郑娘子的去处就放了心,她拿了主意让车子转去灵山寺,道:“先去青杏院里找找张夫人。老姐妹了许久不见。到赵榜眼家老夫人跟前去讨口茶吃想也不妨事。”
她的车向灵山寺行来,采桑院里的宗子宗女们尖叫着在玩秋千,范小学士一行人踏廊而回。
“还是去石榴院,那边安静些。”
范小学士请了邵士美、周文景同行,两位娘子跟在后面窃窃私语,她只见得周府哥哥生得丰容逸韵,妹妹娇小玲珑,她方才在屋里看到就笑了:“果然就是尚春巷兵部侍郎旧府邸出来的子弟。”
她不关心诗社不诗社,一语道破了屋中兄妹俩的来历,尚春巷前任兵部侍郎周大人府里的公子与娘子,也是邵学士夫人的堂叔母家。
“这你也知道了?”范文存悄悄问。
“当然。”她横了他一眼,她能不把上一任内藏库官邵士美的家底查个清楚?掉过脸,她殷勤和周娘子说笑:“早闻娘子的芳名,双卿对娘子极是推祟,只说若是娘子在京城,必要叫我见识周娘子手调的须弥介子茶,说是无人能比呢。”
“不敢,寒家刚从江西回京城,一切还未齐备,待得下一回茶社社日,本应该下贴请郑娘子过府赏吃江西新茶,才是礼数。”周娘子好茶,她的闺名却是“三叟”,取的是正是古诗名——魏晋时的《三叟诗》。诗中三位老叟谈论长寿之道。可见得亲爹周大人出身诗书人家,不求其余只求这娘子平平安安长寿一生了。
郑二娘子琢磨着,这位娘子也许不是为了拍范宰相孙子的马屁,而是真喜欢写诗才被拐骗参加范文存这不知所谓的窃荷社?
她同情地看着三叟娘子。周娘子却笑道:“我对郑娘子的大名,才真是久闻了。”
郑归音不知道周夫人和范夫人私下里交情不浅,周三叟也不会胡知说嘴。深知周三叟是个实在人的傅九,他在正殿得了手下报来的消息,便抽身离开,快赶到了在灵山寺后园枫幽渡口。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去而复返的耶律大器。
“傅大人?”他几乎不敢相信眼睛,止步在了拐角处,风吹过黄叶乱卷,他着实看清了这树下的紫袄武官居然真是傅映风,耶律大器尴尬笑了起来:“傅大人这是在等我?”
傅九挑眉一笑:“耶律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我来参加诗社。”他僵了半晌找了这个借口。
“哦?诗社?”他挑眉。
“正是。”耶律大器终于觉得范文存是真正的精明人。就是这抓奸细的时候还非得挑出个组诗社的名目,亏他事先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