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廊上,赵慎打量着汪妙真。
“陛下——”程婉仪到底没稳住,轻步上前,以母妃之姿撒娇笑着先向陛下禀告了几句六皇子的情形。要请陛下过宫看六皇子。陛下眼神一转,终于从汪云奴的身影上收来,
“陛下,程妹妹最近学了几首道情诗,所以才召了族里的姐妹进宫,问一问罢了。她向来是不耐烦颂经书的——”张德妃机敏又熟悉陛下,远不是程娘娘可比,更不是郑二娘子那小见识和胡乱疑心可比。
“陛下前几日和北国国使宴饮后,便连日召太常寺的主事官常玉,又召了几位老道官。恐怕有什么大事?风水之说,本宫本来也不信——”
说着,张娘娘还看了郑娘子一眼,见她缩头低肩全不敢出来的模样。她不由气结。然而到底察觉出陛下这神色他似乎不是为女道士惊艳,而是并不喜欢在此时看到一个陌生女道士,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北国为敌国,太常局掌祭祀天像。张淑真心有定见。陛下果然就没理会这新来的女道士。郑二娘子暗松了一口气,耳边有极细声传来:“别失礼!”
她不服气,把头塞得更低的时候,暗忖着挽迟内人你的脸刚才惨白起那样,也很失礼太沉不住气。一个女道士能和张德妃比?陛下最近很信风水,说不定想让道士打个卦算算命呢?
然而她才刚放心,陛下竟然再次看向了汪云奴:“她是程嫔引进的道师?”、
“正是——”程婉仪连忙应声。
郑娘子忐忑不安:陛下你这是舍不得不看美人吗?
不单是她怀疑陛下见色起意,这廊上侍立的内侍和内人们,十有八九都觉得汪云奴要青云直上了。连洪老档也在想:陛下最近还没忘记辛宝林客里的被休妇人纪鸾玉,今晚是要去辛宝林阁中的。眼下再出什么妖蛾子看中女道士也不奇怪。
只不过,洪老档看看司马长云,再看看太常寺的主事常玉,暗忖着一个是郑家案子的主审官。一个是郑家的姻亲夏家的女婿。
郑娘子这是有防备了?
否则岂有这样巧的事。
“是,陛下——她是妾身的母家——不,是姨娘的母家女儿。”程婉仪已经有些慌张了。陛下这是第几回看这美人了?
郑二娘子若是在平常,早就会上前一步接话拨刀相助了。全为了防止陛下像看上纪鸾玉一样今天又发失心疯,但如今连临时的女官品级都没有,就是一个白身。能进宫就不容易了。如今更是大声喘气都不敢。
她看到程婉仪微咬的唇,简直要犯愁:娘娘你拿不住汪云奴,还敢引她进宫?以为在宫里遇不上陛下?
“陛下,婉仪妹妹得了这位仙师两卷经书,正和臣妾说起呢……”张德妃含笑开了口,手中团扇子竹框缠丝,绷着一幅白纱面的仕女倚石绣花图。她娇俏地笑陛下:“臣妾不爱说经书,陛下知道京城可出了什么好词好诗?陛下故意不提——?”
赵慎大笑了起来,上前牵了张德妃的手:“爱妃怎么知道的?”
郑归音这是头一回看到陛下和两个宫妃在一起,眨巴着眼,赶紧低头。不敢去看程娘娘的脸色。又感叹:
有多久没男人敢在她面前公然一只脚踏两条船了?
她突然就察觉到了,郑锦文、郑抱虎和郑老爷是真贴心的好家人。傅九对她挺不错的。
秋风萧索,桂花香已经是晚香了。郑娘子在廊上嫌弃宫中有些太凉,因着陛下公然左拥右抱,她就觉得还是家里真温暖。
全家的父亲兄弟,并私商里的公子们都怕惹起她的伤心,都学着在她面前规规矩矩。郑锦文背里警告过他们,尤其提醒许文修:
不要被二妹看到了还在左拥右抱,她有疯病,忍无可忍要翻脸的喔。
以前她知道这话后一肚子气,痛骂郑锦文才是个疯子。现在想想,她抬头从身后望了一眼陛下和两位宫妃,她头一回觉得郑锦文不进宫做太监也挺好的。免得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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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锦文今日大清早就被二妹骂了,骂的是他对婚事不上心。今日他休沐,本打算睡到日上三杆。没料到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就与他相约东厢之外。她凶狠地在碧纱窗上敲着,敲得中镶琉璃片快碎了。她还很是不忿地嚷着:
“你快起床!我要进宫去陪张娘娘!你的前程是前程,我的前程就不是了?”
“……”他埋头继续睡。
“你快起来!我要去见张娘娘!在朝廷里不天天拍上司马屁,上司就会忘记你的!这可是你说过的话——”
“……”做官的密决真不应该教给二妹。他叹着,只能打着哈欠披衣起床。
身为长兄,本来是想培养出一位专掌家事,天天被他糊弄的贤妻良母二妹。这样才能顺利嫁得出去。省一点嫁妆。没看到傅九最近都越来越敬重他了?
她早就打扮好了,外披着银红轻纱云肩配素披,腰带玉带与绣鞋都缀了红樱桃果子样。他笑了:“想吃果子饼?”
“……你才果子饼!这样不好看!?今年京城里流行这个色。算了,你太土你不懂——!”她如今开始鄙视郑锦文的审美,气势汹汹,推着他到了书房里。
她觉得不能再惯着郑锦文天天当抛手掌柜了,这样躲懒不在家安排亲事的男子怎么能当好夫君?没看到夏娘子最近和她越来越亲近?她不能太对不起人家的。人家做了嫂子掌家后,会报复不准小姑子回娘家的。
“我都操了老娘的心了!下聘、接亲、轿子、戏乐、喜服、席面都有了。请什么人家坐席,女眷我也已经订了。名单你拿着!男客你自己去和夏家商量!我怎么知道你交了什么狐朋狗友——!?”
她把名单子拍在了书桌上,提着裙子走出房,回头切切叮嘱,“让许文修坐下席!”
“……”一说到许文修,他就只有闭嘴。还得陪笑起身,老老实实送着二妹送到门前,叫丫头们带上一件厚披风别让二娘子吹了风。再一脸慈祥地看她登车,冯虎赶着马车进宫了。
叹了口气,他站在大门口,仰头看天只看到郑宅宅子的碧青色的筒瓦屋檐,“许文修啊唉!二娘子这把柄要用多久?你们说——”
他身边的莫智险些没笑出来,连忙道:“出嫁了就好了——不常见面就只会心疼大公子。”
“没错!”他重重点头,看到了希望。
“大公子早些成亲,二娘子就出嫁了。这是长幼有序呢。”
郑大公子听了,心情如碧青筒瓦上浮雕着水仙花儿清亮透明。他赶紧回房里,花枝招殿地也换了一身新衣,看着铜镜子,他想想:“换身红的来——二娘子身上那个色。”
二妹最近也没那样土了,他寻思着,全是他从小培养,一直打击她让她成长的功劳。好在他还惦记着正事:
“去宫里打听打听,陛下到底要不要四海封神。”
“大公子,二娘子说让你去夏家打听……”
“……她就是为了这事,骂了我一顿赶着我去夏家?”他终于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