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叫人心疼的孩子,你看……”老管事没忍住,悄悄和老金提了一句。金叔只能一径苦笑。寅奴和潘娘子的身份差得太远了。说情做妾都没办法开口。俞家和潘家的门第也差了不少。
主仆终于回了府,三公子下车就直入宅门,根本没理会寅奴。寅奴只是低着头,也看不到她的神色。她止步在了外厅廊下,仰面迎了雨色,便寻了廊檐下的栏杆又坐下。她一边看着雨,一边把随身珍珠小筐子放在裙窝里,慢慢打珍珠络子。
“可惜了。”金叔终于和老管事叹了一句,“老爷也挺喜欢她的。否则早把三公子打一顿把人赶走了。哪里容得带上京城?这是知道三公子自己有分寸。再者——”
俞老大人的原话是:上了京城,谁还能管到他?没有寅奴也有别人。他自己的前程不担心,我操心有什么用?也该让他自己作主了。一切看他的造化罢。
“老爷说,三公子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家里来,总饿不死他。”
老管事没言语了。
金叔不出声跟着三公子进去,突然又止步扭头瞪了两眼,外厅上两个年轻家将顿时缩了头,不敢再凑上去心疼寅奴,和她说话。
三公子便是要把寅奴别配人,也绝不可能留在家里配家将。小子们不要妄想。
进了书房。扑面便有些寒湿之气,三公子眼睛扫过,黄木几案上的暖匣子在。母亲差来的两个婆子细心,何况便是没有婆子们,他深知寅奴照顾他衣食起居是足够了。
他上前伸手一摸,和老家自己房中一样暖着热水。他张张嘴,习惯要叫人。但到底没唤寅奴。自己慢慢倒了暖水吃了几口,立着没动。从书房的窗口看不到外厅,但可以看到同样淅淅沥沥的临安秋雨。
金叔走进来,到角柜边开了锁,把老爷给的密匣子打开,取出三封文书,呈上请俞文秀细看。
他并不敢怠慢,解了薄锦披风丢下,双手捧过放在桌上一一展开。
“这是——”
他第一眼便看出三封文书都是父亲俞将军亲笔写给陛下的札子,札子末尾还有皇帝朱笔写的御笔回批。
“是陛下有什么御言?父亲禀告了什么事?”
他一惊,连忙坐下,再三仔细读过。没料到三封札子里的边关军事并不十分紧,虽然都是粮草之事但最近的一封也是三年前的旧事了。根本无关眼前。
好半晌之后,他终于看出了端倪,指着瘦金体的朱笔御文,还亲自提笔铺纸,在白纸上模仿了十几回陛下的御笔,他放笔抬头,向金叔诧异:
“陛下的御笔字迹,看着是一样,但这两封更像是女人笔迹?”他左点点右点点,又指着中间一封札子,“只有这一封是男人笔迹应该是真陛下?”
真假陛下,真假御笔?俞文秀一脸的古怪不解。
金叔的伤疤动了动,似乎是笑了。
“这是内夫人代批的御笔。”
“内夫人?”
“是。”金叔伸出残缺一半的手指,指了指三封不同的札子批文,“老爷也发现了,觉得奇怪。”
原来,最早两封已经是十年前了。俞老爷当年还不是一城主将,但已经因功上达天听。见得陛下回批的内容并没有问题,是陛下真意。就算笔迹是女人。他对这事仍然并不敢多问,
“老爷也找不到人问。除了天子近臣这能去问谁?本打算问老侯爷——”
但老清远侯出事了。
俞文秀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事,父亲才觉得京城里没有人脉事事不便。
“老爷后来做了一城主将,京城里的御批文历年在城中有存档。花了六七年的功夫,又送了不少礼。老爷才有机会打听到。原来宫里札子多了。岂是陛下一人忙得过来。少不了有帮着打理文书的内官。”
“太监?”
“全看主上之意。现在一个太监也没有。”金叔比了个手式,他便会意点头。最近京城里杀了一批太监。
“公子请看,御笔里陛下亲手写的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陛下口授,由内夫人代批奏折,代写御言。”
“内夫人?是陛下的娘娘们——?”、俞三公子讶然。
“并不是。只是司文字的女官。妃嫔涉朝政是要被朝臣弹劾的。”
“女官——?”俞文秀把那左右两封扎子朱笔再看看,金叔趁机把俞家向潘家求亲的婚书推到了他面前,三份主聘礼在素黄面如意纹的锦盒子里装好。他无奈会意,“内夫人是女官?她们代批奏折?父亲的意思是——”
“榷场查帐与各军军饷相关。开海或是不开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虽然朝廷早已禁止各军做生意,但陛下是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准许各军到私商手上参几股,别家主将札子里是如何奏的?相公们上奏的意思如何?这些事,还是请潘家娘子多多打听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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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娘子当年偶然得知宫中女官有此权柄时,其实比俞三公子还吃惊。但她远比俞家知晓内情。
乡下土包子真是想得美!
她在宫中早已得宠,连祖宗御画放在的天章阁附近都去过了。陛下的女人下至承御上至德妃娘娘,她没有不认识的。如果非要打听陛下最近上了谁的床,她和徐押班一起出马恐吓,太监们也不敢太隐瞒。
就只有内夫人她从没有见过,连内夫人到底有几位她都不知道。她们所居的内夫人阁,她根本不能靠近。更不敢瞎打听。
宫里的规矩,内夫人们看折子时,陛下都不能靠近内夫人阁。
只不过她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内库官油水更大,更适合她干。
因为她不怕被查帐。郑家都被抄过家还怕什么被查帐。
她在疾驰的马车里赶着去参选点名,看着天地一池春不断跳动的园墙,心中哼着:她能让程青云抢她的差使,坏她的前程吗?
再来几个回合都不怕,她也要抢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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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娘子心胸不大眼界太小,俞三公子却是军门殿帅之后,和东宫妃一样的出身。他头一回听说这规矩便知道要害所在、
他仍是有疑惑,踱步时突然回头看金叔:“朝里大臣们拿到御笔回批,恐怕比父亲只多不少。他们没发现?军中有军制,宫中有宫规,咱们托人使钱抄一本宫规和通进司制度章程的成文来——”
金叔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