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捧着一小串子铜钱欢喜不已,结结巴巴,嘴里甜得抹蜜:“公子的马好俊,人也俊。还有公子身边的哥哥们也俊——”
连丁良都笑了起来,再多给了她几枚铜板,暗忖着郑娘子在张德妃跟前那拍马屁的厚脸皮原来是从小这样练出来的。夏逊倒是不明所以地看傅九,婆子们放上了六样家风菜,六样海味菜,都是从瓦子里的赏心楼叫来的。推着这小丫头出去了。莲花棚里都是从外面叫菜,自家这里是没有厨房的。
这样卖毛豆的小丫头也常见,怎么就得了他傅九公子的青眼了。
“卢四夫人,当年在北边,也卖过毛豆。”他吃了一盏酒之后,见得屋里没人了,才笑说了一句,夏逊微怔:“真的?”再看看小丫头得了几个铜钱,高高兴兴走出门,一间间包间推门,施礼,向客人们的桌上放毛豆碟子,再弯腰施礼等客人们给钱。
门外提小蓝子的可不只她一个,总有五六个孩子还会争抢着生意。
夏逊寻思着,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免打听:“郑娘子……也卖过毛豆?”
卢四夫人能干这话,郑二娘子当然是要跟着的。
“我听她提过。三四岁就会跟着了。”傅九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他方才触景生情,怜惜那小丫头。
“……可惜了。”夏逊难得也吃了一盏,半晌后摇了摇头,“太皇太后要是晚几年再去逝,她就是陛下的继后了。”
他可惜的是卢开音。
傅九就笑了,斜眼看他:“你来打听什么?”
“问问你怎么给卢家娘子打的评语。”夏逊也大方,半个字不提郑二娘子,就问卢十七娘。连程六娘程若幽也没放在眼里。
“读卷还没完呢。”
“你的一定看完了。否则你不会出来。”夏逊也笑着,倒酒敬他,“赵承平那慢性子我知道,没有三四天看不完。再说了,还有礼部主事要复查,我也不是要你如何,只问你,是不是又让卢十七娘得了机会了?”
傅九想着,夏家和郑家果然就是一伙的。那郑二娘子也是看卢十七娘不顺眼。
“我和双卿的亲事也近了。这事对淑妃也未必好。”夏逊刻意提醒着他,他还是淑妃的姻亲呢!
傅九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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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娘子跟着郑锦文坐船。从夏府里找夏逊,自然就转而寻向了钱塘门外瓦子,她坐船时,在中舱取了赤亭纸,瓜山墨,持笔把卢十七娘的那首《故人》默写下来,抄了两份。
一份折了一枝红踟蹰,俗名叫映山红的花儿,在花枝上缠好了诗笺,叫人下船送到苏府里给苏幕白。另一份,她站起递给了郑大公子:“喏,卢家娘子写的诗——”
郑锦文了听说了卢十七娘得了主考官的青眼,当场赋诗的风头,接过来之前先笑道:“难得,这回你没有去抢一抢?”
她不是最喜欢嚷嚷:小女求面答?
“为人应该稳重,尤其是要做内人女官的。我才不像她这样喜欢出风头争第一。”她不屑一顾,还淡然而笑。
“……”郑大公子先不骂她,先看了这诗,念着:
《故人》
投鞭断流旧雄语,立马江山何处寻?
常爱朝颜迎天色,不见空零雨露迟。
六朝烟雨应尤在,宋嫂鱼膏南国香。
非是多怜忆故人,淑贤女史试宫中。
他慢慢便是笑了点头:
“这诗有些粗,但难得她当场对答出来。这意境倒也不错——”
她又开始斜眼,郑锦文大笑骂着她:“学学人家。古诗云,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这就是故人之意了。【一个人的才识即使能看透天地大势的变化,但仍然要有细腻的心思感触到小草小花的青翠生机。也可以比喻强者如雄主,弱者如小儿,皆是一样平等的天地万物】,这才是阴阳合一之道。”
说完,他又讶异着,
“我倒没看出那娘子有这样的才具?”
她其实在考场上就察觉出了,也许小看了卢十七娘,愁着:“许婉然要是不能打个第一名。就被她压住了。”
“不是有傅九?”
“这人不可靠。”她阴沉着脸,眯着小眼睛闪烁贼光,“要是我,一心帮着许婉然。我就绝不让卢十七娘有机会面答赋诗!”
“……你还要让卢十七娘连两道题也答不成是吧?”
“对!”
“……所以你才自己考砸了!”他把诗丢下,痛骂着她,“专注用心不明白?”
“我是中了奸人的奸计!!”
“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哪来的奸人,不就是你一脑门子奸计!”
“我这样出众的才华,怎么只能光顾着答题?我本来还想一边对付卢十七良,再吓吓纪鸾玉,顺便帮帮许婉娘,如果还有余功夫我还想和程六娘商量一下我看她也不太想进宫,她要是帮我劝说程青云回家抱孩子陪老婆,少来和我争!我就背地里帮她输通输通退选算了……”
她一肚子的计划竟然全都没有办成,她痛骂着,
“纪鸾玉就是个小人!背地里耍花招的人最讨厌了!不知道做人要堂堂正正比个高低吗?”
“……”
郑锦文起身,走到船头去吹风平缓一下胸闷,他已经不打算再问纪鸾玉是怎
么暗算了她,反正纪娘子恐怕和她郑归音都奸人得不分高低。他到底气不顺,顺便叫了丫头嫣浓:“多送几面镜子进去,你们二娘子嫌光不亮照不到她的脸。”
“……?是,大公子。”丫头疑惑进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老二这回丢大脸了,他要怎么去和张家说?她应该是倒数第几名?如果不是倒数第一,那恐怕都是赵承平觉得她太泼妇,怕她不服输恼羞成怒闹起来,不敢实话实说。
她在舱里,忍着没把三四面镜子丢到船头,砸到他头上,她心平气和地想:
小看了纪鸾玉没关系,她在宫里早有安排,总之她记得范文存得意洋洋炫耀过,他是狮虎搏兔也要尽全力。她这人太谦虚觉得这句很对马上就学了,这回宫试前对纪鸾玉先下手为强了。只算是扯平。
她早和程老三说好了,赶纪鸾玉出宫!
她满足地又照照镜子,怎么说她也是个机灵的美人。唯一让她颦眉不悦的,只有卢十七娘抢得了机会做诗。
傅九和她不是一条心,她真是没料到,她忧愁地望着窗外秋水,太伤心了……
傅九太不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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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悠悠,与郑家的船离得不远的瓦子莲花棚。
戏棚包间里,大丛桂花金黄,翠瓶如洗。
《故人》这诗也写在了傅四老爷的桌上,他和靖南伯如此身份,从宫里不可能没没得宫试的半点消息,当然就听说抱秀宫程婉仪家的姻亲娘子卢十七娘得了主考官傅映风的关照,让她当场赋诗。此女在天地一池春的选女宫试中先声夺人。他们知道的。
“郑家那娘子,不是听说很有手段。上回还在众人面前把谢相公的族侄女压了一头?”
靖南伯说的是飞红苑里的旧事,不但是他。但凡是淑妃的姻亲们私地底商量时,都觉得让郑家出面去和卢家斗,让张娘娘和程娘娘闹起来,他们家的淑妃娘娘平平顺顺地拿回宫权不就是好了?
“郑家娘子先得了一个四字评语,你听说了这没有?”他还悄悄和傅四老爷议论。郑家这不就是出头的鸟儿,只看太后这一回的决断了。
“隐约是有这风声。”傅四老爷点头,本来也是要来打听,听说郑家那娘子提前有了四字评语,不会是上回陛下说的那样“不类好人”吧?
为了大儿子的亲事,他都得打听清楚不是?
好歹给她一个“老实巴交”的评语,傅四老爷也觉得可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