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薄绢子拭着嘴角,和他商量了几句,说起了三郎和侯府里的亲事。
郑锦文倚着书桌,双手持着一副画儿细看,她瞅着这画儿太眼熟终于就跳起来:“不要画我——!”
他大笑不已,笑着羞她,这哪里是画她了?这一副画儿是她进京城那一天遇上钱塘江祭崔府君,是神像坐着船的巡江图。可见得钱塘江上船行无数,百姓们和京城水师都在祭神。路过的船舶皆在船头设香案。那天,她和赵若愚一起不仅看了祭神,还看到了皇城方向。那一天似乎有皇帝也在看呢。
她仔细打量,这画儿上只画了郑家的船,没画出她的花容月貌,只是一个小身影儿。她这才放了心。郑锦文把这画收起来,觉得不怎么样不用在社日时拿出来让老爷们看看,她又不满意:“怎么不好了?这不就是祭神巡江图?”
“没有美女。”
“……”她微笑,从桌子弄他的印章沾了红印泥,在他背上悄悄连印了三次。郑锦文觉得二妹今天真乖巧,居然不吵吵嚷嚷是个大家闺秀了,他也就耐心教导她,收起画坐下来,瞅着她不以为意地笑道:“急什么,秦文瑶自己不愿意进宫,二来,她父亲还在牢里。整个京城都传秦侯府上的破事。她好歹也要学学你!”
“学我?”她不解。
“你受了许小子陷害,顶着那些破外室的名声时,你难道想过非要出嫁去拖累男家?这才是真情份罢?”郑大公子觉得二妹不聪明,但是个厚道心善的小娘子。从开始被郑家收养的时候就是如此,倒是一直没有变。
厚道的郑老二被夸了,难免有些心虚,在袖子里把印章儿藏起,嘴里迟疑羞涩道:“我想捞个官,弄个差使再说亲,以后成亲了吵架很威风……”
不说郑锦文,送茶进来的小厮和门外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郑大公子笑骂着她道:“行了,你就盼着成亲后夫妻吵架。谁倒霉娶了你。”
“……冯妈妈说男人成亲后容易变样,万一我明明看好了是个好人,一成亲就变了和你一样天天骂我呢?我至少得骂回去。”她慎重其事,把郑大公子气得鼻子一歪。外书房帘子揭起,寒风透入尤带红梅淡香,心腹的青衣小子、丫头们几人进出奉茶和茶点,摆桌子,他们都笑嘻嘻地听着。
兄妹又是照例互相嘲笑一番,郑大公子指了指果碟子,吃了两颗她自己做的紫苏梅果儿,吐了核,绝不承认自己和女人家一样爱吃酸酸甜甜的梅果儿,完全是爱妹成性才不得已。
她没好气翻了白眼,自己也酸甜地吃了两颗,满足地眯眼睛,觉得傅九不爱吃这真是太奇怪了。这样一想,郑锦文也不是那样讨厌了。实在他真心喜欢吃她做的紫苏梅果儿。
这才是兄妹的缘份呢。
郑二娘子叹着这孽缘。谁愿意和郑锦文天天吵架哇,这刻薄的人最好从不认识。大公子光看二妹的脸色,就知道她又在心里说他坏话,他哪里在意,反是笑道:“三郎的亲事不急。秦文瑶进宫哪有这样容易的。”
“我担心她直接被封为郡夫人,或者封了五品才人,四口美人就进宫了——”她直言说出了担心,毕竟秦娘子的母家是吴太国舅府上。
“你觉得有这可能——?”他大笑,顺手把正在写的贴儿拿起,亮给二妹看一眼,上面正写着给承恩侯府傅四老爷的贴子,她看得点头,兄长和她想得一样,淑妃当年就是如此呢。
“除非她和淑妃一样,但淑妃背后是可是镇南伯府和范相公。一个是太上皇的堂兄家。一个是当今天子的重臣家。你想想秦文瑶有这靠山?这都第二轮,你们哪一个不是从县州府城里一层层选拨上来的?”
郑锦文说得有理,淑妃当年一天一封进宫为妃,是她出身高门与太上皇的血脉近,家里的四叔又娶了范夫人。才有这样的殊荣安排。秦文瑶是侯府千金,但公侯贵戚家的千金之间,也是有高有低。秦文瑶如今的处境,是绝不可能有淑妃进宫的体面的。
但郑归音并不放心,年节下的,春风尤冷,春梅迎风盛放。第二天一大早的,天雪中似乎又下起了细雪了。
“快,快拿我的翻毛雪披子来——”她在外面厅上,一看下雪了,啊哟哟地站起来推窗,又连忙吩咐丫头,“就在箱子里,我还没叫逢紫收起来堆到高柜子上去。还有我的手炉儿也找出来——”
“你说你把皮料衣裳早早收起来干什么?”郑大公子路过偏偏听到了,难免叹气,他真不是非要骂她嘲笑她,但似二妹这种第一回上京城过冬天,不知道打听打听怎么过日子,正月初一看到春梅开,就觉得春天来了,和泉州城一样可以收起皮衣裳了。这不是乡下土老冒是什么?
“怎么就不知道看看别人怎么做的?学学我?”郑锦文觉得自己这样睿智的兄长,为什么二妹视而不见?小厮已经忍了笑,大公子披着雪披子,但他昨天的衣裳背上却是有三个红泥印章。好可惜——小厮如何看着厅窗边的二娘子,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昨天换下的衣裳大公子特别喜欢,昨天才是第二回穿呢。也不知能不能洗干净,洗不了可就作蜡了。
郑锦文一身翻毛灰狐皮雪披子,暖暖和和又大方,摇摇晃晃从厅廊上走过去。郑二娘子今日还穿着水红色新袄儿,腰身儿收得特别好看。她准备把这件衣裳天天穿,一直穿到踏青的时候。没料到就下雪了,她觉得有点冷,但更是理直气壮:“我在自己家里,我爱什么时候收衣裳就什么时候收。我为什么要看别人?我一天收三次找三次,我也高兴!”
她叉着腰说,“我一点也不冷,我就爱穿新棉袄儿!”说院了,她赶紧回房加衣裳,觉得京城太冷了,她如今也娇贵了不像在北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