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要看元宵灯,咱们明天去玉津御园逛,去看看御射场子。”郑老爷兴致大发,要去御园里看看款待女真国使白撒的宫殿,全因郑抱虎打听到了,国使一离开京城,陛下就把玉津园开放了。听说五驾脚踏絮弓也在园子。
听说京城里还在准备校场大阅操。
这消息一传,不仅是郑老爷和三郎,郑锦文和家里管事们都觉得要去看看。尤其玉津园的太监管事,是张夫人的老友,早早说定了地方。张夫人自然是要一起去。
郑归音正觉得家事多,家里人多,太耽误她温书,家里人都出门让她暗中窃喜,赶紧说了一句:“我来看家。”
她亦是觉得,明天再去找傅九租屋子,还来得及。没料到她这里刚细读了几页兵书,突然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她本来谨慎虔诚,差点要焚香淋浴后再读书,全因她觉得也许不太看得懂。
没料着,这书上开篇写着前几段,她太熟悉了。
她赶紧把三郎借给她的兵书又仔细看看,确定了是武学里的课本,但前几章里什么什长、小校、游击、团练,每一级别的武官应该有什么才干,平常做什么差事,她觉得一看就懂,以前在船上郑老爷不就是这样安排的?
三郎打小三四岁开始,带着小子们一起耍玩做游戏,也喜欢玩这套。细想想,郑锦文身边带着人出门做生意,也是令行禁止的,安排得军伍里一样。就防着夷国大商家转脸就是海贼。
她从六岁照顾三郎,看小孩子们玩游戏都看熟了。
天助我也!她大喜过望,就差要手舞足蹈,她就是个纸上谈兵的女赵括也足够了。只要拿以前家里的事应付面答不就好了?
“我虽然不是真懂,但其他选女娘子们,八成都不如我呢!”
她喜滋滋,觉得甘老档当过巡海八厢的监军这真是太好了,甘太监懂兵事真是太好了。他千万要出这兵事上头的题才好。诗词文章那是什么?太虚太花哨,理财经济又是什么?真是俗气市侩,哪里比得上她郑娘子看了几本兵书就是学过了万人敌?她若是个男子,岂不早就投笔从戎,提兵北上了?傅九恐怕也要甘拜下风,很佩服她了?
郑归音看了两三页兵书,就已经在做梦自己提兵西塞边,斩胡首万颗了。
“对了,谢娘子也是不及我了。”她肃然站起,长叹一声,有独孤求败之感,本来谢苏芳出身禁军十二坊,在禁军人家寄居,她本来挺担心她万一病好了回来参选,实在是个大敌。
她现在却是想叫丫头收拾两包参片,最好去送给谢娘子,让她快点好起来,她好堂堂正正再胜一场,这样张德妃自然就知道跟前第一个得用的能干人是谁?陛下也要觉得郑家这娘子倒是有点本事呢。
她做梦做得裂嘴笑,好在有人叫醒了她。
外面婆子来报,傅九公子居然今日上门来了。
“傅九公子?”她意外。
“是,二娘子,傅公子这回是正经来拜访,要求见咱们老爷和大公子。”婆子还提醒着,“傅大人穿了官服,陪着另一位官差来的。”
她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公事,但天武衙门和郑家能有什么公事要谈?她便想了想道:“说家里老爷公子们都不在,管事也跟出去了,小娘子胆怯不敢见官。请大人们明天再来。”
屋里屋外,金月、红蓝等丫头几个都看她,这话说出去傅九公子也不会信吧?果然这话传到外堂,傅大人哑然后,失笑让婆子回复一句:“虽是冒昧叨扰,但是为了贵府后码头河道拓宽的事。皇城司的人来量量地方。”
“什么?”她一听这回复连忙就起了身,书也不温了,梦也不做了,忙着叫丫头换衣裳,又吩咐着,“请外面的大人们宽坐,说这事小娘子可以当家。我说了算,大人们来得正好。”
傅九这回确实为了公事,陪着一位皇城司干办和一位虞候来的。这位干办也不过三四十余岁,容貌平常,一身青绢官服。因为婆子打听了来了三个人除了傅大人,皇城司的大人一个姓赵,一个姓全。郑归音本来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位宗亲武官赵大人。近前施礼却发现是两个都是太监。因为没有胡须。
皇城司当然有太监来监军。盯着隆仪伯,防着乱来呢。内侍省里平常最不出声的就是这些监军的太监。
因为外朝上的大人们都很不喜欢他们,怕又出一个征西夏乱国太监童贯。而郑归音平常也听张夫人说,这些老太监有自知之明,陛下一定要用他们监军京城才能平安。但万一出了事,陛下却未必会保他们。因为陛下也读史,太上皇还天天叮嘱,任由家奴太监坐大,和唐代一样掌了军权是会废立皇帝的。
这些老太监就比殿中省各司里办杂差的太监沉默多了。
既然皇城司的赵干办有来头,郑归音顿时客客气气,都不敢打眼色问傅九,这人是什么来历?倒是另一位全干办一进门就在看府宅的规格,见得出来迎客谈事的一名女子,本来还以为是新安郡夫人,但看着又太年轻,不像是陛下的启蒙女师?
“咱家姓全,在皇城司里干办差事,这位娘子是——?”
她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这位不认得张夫人,这人肯定不是陛下的心腹,指不定连皇帝陛下的脸都没见过
“大人姓全,可识得陛下跟前的全爹爹?”
“正是咱家的义父。”
“原来是自己人——”她笑嘻嘻,马上就攀交情,便也知道这人果然不配到陛下面前,好歹她郑归音还时不时能隔着十步远低着头跪在地上和陛下说话呢,她连忙解释:“我是这家的女儿,新安郡夫人是我的母亲大人。”
全干办一听,似乎也松了口气,觉得不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就好说话,便把来意说清了。
“什么,叫我们腾屋子?”她一听眼睛都竖起来了。全干办看这脸色也看了好几家了,比如洪老档宅子里,前两天人家家仆当面摔门让他滚蛋,他都不敢吭声,回去向干爹全老爹诉苦,求着去洪老档面前通融几句,全老爹明摆着也不想揽这事儿,就教他一个法子,让隆仪伯出面去找淑妃的弟弟。
“淑妃当年,也算是办了几件好差事。咱家也是佩服的。”全老爹其实还年轻,但因为在陛下面前有脸面,就有了好几个干儿子,全干办还是最不得意最不能干的那一个,全老爹在自己屋里躺椅上靠着,手指指南面,指点着干儿子全干办,“南宫门那边的修内司衙门怎么建起来的。万松松一带全是太监女官的宅子。那片地怎么来的?宅子怎么建的?淑妃可是把这些屋子建起来卖给了手里有些积蓄的老档和内人们,再腾移出一笔钱来在宫里添了各处屋子。找淑妃的人出面,人家知道这是宫城营造上的老规矩,好歹给你一个脸面……”
全干办没敢寄望傅都管会出面,只寻思着找瑞珠宫里的曹太监或者哪位内人一起办差。没成料今天在皇城司衙门前,傅大人自己找了他,笑道:“定民坊那边的事情,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还有临安城府衙后面的巷子,恐怕也要拆吧?”
全干办感激涕零,临安府衙那就是个钉子户,尤其难缠。
因为府衙通判厅里的谢大人夫人,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吃他这一套。
侬秋声确实得了消息,府衙后面临着河道的一沿街的小屋子也许得拆,其实都是府衙的地,府衙建的屋子。再作女牢是肯定不可能了。
傅映风知道侬秋声在宫里的消息其实比他还灵通,迟早要把刑碧叶退回给他。
如今,郑归音看着全干办,还有这位公事公办的傅大人,她终于也回过味来了。
难怪刑碧叶去了甘园关押。
难怪傅九一直租着心太平没退,他就是早料到了呢。傅大人吃着郑家的茶,慢慢笑着打官腔:“宫城外的护城河,要拓宽,引水过来的话沿途的河道有四条也要拓宽,郑娘子,你们家后宅码头那边的巷坊旧屋,都得拆了。”
“按价陪?”她眨巴着眼,“我们这屋子好贵的!还是新屋子!成亲用的新房,我刚花了好多钱修的。”
傅九微笑旁坐着。全干办似乎也早有准备,手里还拿着屋册本子,一看就是提前查过了到底要和哪些人家打交道,客客气气拱手道:“……陛下说,如果是民宅就按价赔。”
“我们家就是民宅!”她连忙说着,郑家可不是朝廷的衙门。也不是像夏国舅府,张宰相府的府邸都是朝廷的公屋,是陛下御赐居住。半文钱不花。陛下让他们折当然就得拆。但郑家是小老百姓。张夫人的这宅子是郑老爷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全干办尴尬着,不由得回头看看傅映风,郑归音顿时警觉了,傅九和这人是一伙的不是来帮她的,她肃然和傅九对望着,摆出明算帐的架式,傅九微笑道:
“郑娘子许是不知道,定民坊里有一座船若寺。”
“这我知道。”她警惕着,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本坊的义学,本来就是打算在寺里开的。”她可是和那座寺庙里的和尚打过交道,主持和尚俗家姓钱,是三百年前吴越国钱王爷一系族人,船若寺那也是钱家家寺,咬定了只供本姓族人使用。不肯租出来给坊里开义学。
“他们家不太愿意。所以才罢了。”她笑着暗示,她对定民坊足够熟悉。
“没错,但娘子请看——”傅九一招手,随从来的文吏送上了一副地图,这随从居然不是陈武齐安这些老熟人,而是一位陌生的文吏,她打量着衣裳品级,看着应该也是皇城司的人。傅九什么时候和皇城司这样熟了?皇城司都是陛下的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