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前十名,进太和宫就应该有差事,如果还是做抱秀宫的女官,你要侍寝也很快。你有嫁妆全家才体面。我是去德寿宫,现在才二百五十名。也许进去了只能在外殿扫扫地。过一年才能混到体面一点儿的进内殿抹桌子的差事。”郑归音实事求是,很沮丧地说着。
最近甘老档似乎一直在查她,她有点忐忑不安,就回去让全家都不要太抱希望。也许她就是去德寿宫扫扫地。
但郑锦文说了,扫地的差事没嫁妆!还在家里骂她:
“叫她不听我的!还敢说万一弄个扫地差事怕工钱太少?她进宫做这种差事,家里很有脸面?我很有脸面?难不成家里没请师傅教她读书?我打小没教她做生意和管家事?就因为她!三郎又要拿眼斜我,觉得我没用才叫她去扫地!还敢要嫁妆?没有——!随身几件衣裳打个小包裹,她自己背着进宫!嫁妆放在家里,我管着,不许她乱花!扫地就有个扫地的样!”
她把这话诉苦给程若幽听,程六娘差点笑出声来,强忍着幸灾乐祸,虚伪地安慰两句:“这正是爱之深,责之切。”
郑归音陪笑着:“若幽姐姐说得对。”
“不要叫我姐姐!”她瞪她。
“是,若幽,我若是做青衣宫女儿,还请若幽记得常叫我说说话,帮你做做针钱,我就不会叫人欺负了……”
郑归音已经未雨绸缪,防备着进宫因为名次太差,手里又没有钱,会被宫里的势利眼里看不起。尤其她以前得罪了不少人呢!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和蔡太监一起做红茶生意,她有钱不会自己赚?
“有张德妃在,你倒来求我?”程若幽也不顶回去,客客气气地笑,这不就是玩笑,要不是这混帐娘子是德妃的红人儿,她早就一脚把她踢出门了。
“我要是二百多名,娘娘恐怕不会愿意看到我。我还是离远一点才好。我最近,进宫,娘娘都没空见我。”
郑二娘子察觉到了危机重重,她对付了蔡太监,难道甘老档要报复她?
这不对哇!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甘老档怎么不按她的计划来呢。
她在心里叹着,面上还要继续在女席上应酬。因为卢十七娘和她一样,带着六样茶点过来,用的是上好瓷器一看就是卢府里自己用的。
“咦,你都知道了?甘老档在私下里重新看选女们风评?”
卢十七娘一笑,“我本来是想知会郑娘子,要小心呢。”
程若幽和卢家娘子是前十名,压根不会落到甘老档这样疑心重的太监手上。郑归音觉得自己早有准备,但也防不住太监的小心眼!
因为卢十七娘在座,又有两位娘子在说诗词,自然是卢十七娘最有风头,程若幽没忍住,转头倒是问郑归音道:
“听说贵府上得了春诗春词的赏赐?”
“是——”她瞟一眼旁边坐着的卢十七娘,心里有数,这又是程若幽和卢十七娘不对付,拿她来做伐子了。但她也觉得这机会正好,便命丫头:“把张娘娘赏给老爷的赏赐拿出来。”
丫头早有准备,转眼就取了来。众位娘子难免好奇,打开盒子一看,原来是一根皮腰带,上面六块银板一座二郎神小像。另外还有一张诗贴子。卢十七娘一看便认得:“是德妃娘娘的字?”
“是,是娘娘亲手写的一首春词。”
程若幽一点就明白,连忙讨要看一看:“按规矩,回赐给你家的是娘娘御笔,娘娘写的恐怕就是你敬的春诗?听说是《二郎神》?”
郑归音点头含笑,承认了她大过年的献了一首二郎神的春诗去了宫里,敬给了张娘娘。张娘娘觉得不错,亲笔抄写了一张词贴赐给了她的养父郑老爷。
“难怪!这倒应景。”
娘子们再一看银板皮带,哪里还不明白,这银板上的小银象就是应了她春词的词牌名。
二郎神。程若幽抢了词贴,拿在手中念道:
“原是蓬莱洞里仙,为思凡、人间沦落。速整仙胎归上会,莫荏苒、俗情系缚。自思忖,假饶积玉堆金,终久幻化如何?”
郑老爷在家里,想想德妃赐的东西很中意,便叫小子们去大街上买一副二郎神画像。也挂在了书法阁子里,还敬上香。
郑大公子听说了,却敢怒不敢言。前阵子二妹还挂了财神像,现在挂挂二郎神有什么不对?爹爹最多挂几天,有什么不能忍的?
郑老爷还是比女儿要强,上完了香,想起了大儿子不爱这神叨叨的事,便又取下了画像,摆到自己主屋去。郑大公子正在主层,和张玉蛾说起甘园,商量着甘老档到底想干什么?惹得二妹那一惊一乍的。
张玉蛾手抄二女儿的这首春词,细读了一回后一直在笑,郑大公子今日也读了一回,诧异道:“虽然不是斯文风雅,但比她平常写的歪词儿都好。难得——”
连郑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不大识字,听得有了二郎神画,也都赶过来上香祭神,自然因为二郎神是水师官兵习惯祭的神象,他们听了邓管事读了一回二娘子这回献的诗,也都笑:“这可是二娘子最爱唱的了词曲儿。她打小就觉得自己是蓬莱大仙呢。”
二郎神?《小张歌》
小张歌,也好把、繁华勘破。速认元初真面目,把意马心猿牢锁。
百岁光阴能有几,也不可虚过。耳却听嘱咐,仙风道骨,莫向红尘埋堕。
省呵。把师父亲言记着。你原是蓬莱洞里仙,为思凡、人间沦落。
你速整仙胎归上会,莫荏苒、俗情系缚。自思忖,假饶积玉堆金,终久幻化如何。【注,宋词,无名氏】
程若幽把这一首读完,卢十七娘心中本是不屑,这一听更觉得太俗。然而她毕竟确实有诗才,特意接过这一诗贴细细读了,看了这郑二娘两眼,慢慢道:“词中你用了白字口语,这是学了词学大家李夫人的?”
郑归音点头,还眨巴眼着眼,听卢十七娘道:“还有这一句,省呵,把师父亲言记着,这一句——”
她还没开口,程若幽就先跳出来道:“白字口语入词,本是常见,李夫人所写,者次弟,怎一个愁字了的?者次弟与省呵,不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