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家里几个老爷子来订戏,遇到了镇南伯,镇南伯如今很失意。因为陛下觉得《精忠岳穆》在一出戏里,武穆王就有七个美人爱慕,这太不像话。傅九自然要安慰他道:“是好戏,若不是新出了这几本三国志的戏,陛下其实不会介意的。”
镇南伯本为不服气,英雄没有配美人,怎么能叫英雄?看了人家关大王闯五关斩六将。他吃惊不已,这可没有美人儿。他又拉着傅九做掩护,去偷窥了写这几出新戏的名家大手,看着竟然是个斯文正经人,没有可以叫镇南伯挑剔看不起的地方。镇南伯他很是沮丧想封笔,不再写戏本子了。
“既生瑜,何生亮——!”他愤然长叹。
傅九笑得在心里打滚,把宫里听来的笑话说给镇南伯:“听说张德妃跟前的郑娘子,知道了淑妃的妹妹们会打马球,也在德妃面前说这一句。”
“既生瑜,何生亮——!”
这都是看戏看着魔的了。
说话间,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郑归音的马车,其实冯虎今日新换了车衣,并不容易认出来,但傅九认出了郑归音的马。
因为实在是太显眼了。
她的一匹叫老骨朵儿的马,因为有鬃毛比较长,是很漂亮的马。这也罢了。因为她最近听说是看多了三国戏,给马儿取了外新名字叫关云长。把马儿的鬃毛都好好抹油梳理,说是关云长的漂亮长须子一样。
还买了两只黑绸袋子,把马儿的鬃毛分两边,装起来,这就是关云长用纱囊装自己的胡须一样。
这样的马,走在路上一瞟就认出来了。
郑归音没有去找傅九,她走在半路上,盯着自己的漂亮马儿,想出了一个欺负人的主意。就赶着回水仙宅云准备东西,对付傅娘子们。
傅九却因为看到了郑归音的马,回家后一夜难眠,郑归音的马是军营里受伤退出来不要的军马。
陛下想从江浙合肥一带北上,必须要有好马不可。
他一一看着长江两岸的军情递铺,也只能长叹一声。北有女真,西有西夏,本朝据地江南。如此相争也有二三百年。
这和三园志里也有些象了。难怪有大手敷衍出这好戏出来。
三国时以大汉刘氏这正统,如今女真国也在和大赵争夺华夏炎黄正统之位。却不知道最后谁是魏,谁又是后来居上的晋。
郑归音在水仙宅里,还叫人来做了两身骑装,因为张德妃也送了她一套,她觉得有必要进宫向德妃说清,她有新主意欺负傅娘娘们,不用打驴球。
|“小女,不太会打。现学也来不及。不如她们。”
“本宫也料到,镇南伯是领军之将出身,家里的女学里教骑射,淑妃是出色的更何况她的妹妹们?你能如此想便好。”德妃失笑,打量着她一身骑装,“你穿骑装进宫为了什么?”
“小女有别的法子,所以穿着娘娘送的骠装来谢恩,等事情办成了再来禀告娘娘。”
郑归音一肚子不服输,又笑嘻嘻狡猾有趣。张德妃本来在书法阁子里写字,见她来了,便洗了手,转身出了书房,娘娘裙间的深红披帛上全绣牡丹花纹,迤丽在玉色地砖上,一如廊外红梅满园春光初乍。
郑归音连忙跟着在后面,轻声禀告:“娘娘放心,上回一段金的戏本子没得陛下的青眼。这一回飞来峰那边的茶馆子里有旧宫人唱新曲,想来太上皇是会喜欢的。”
德妃微微一笑,到了内殿,走到插梅的花几前,仔细看了几眼,又向窗外梅林一望,半湖和西泠连忙会意退下。张妃又道:“罢了,不用去折新梅了。”
“是,娘娘。”
挽迟却又劝道:“娘娘,这是三天前的梅。春来梅开,多换新梅看着眼睛清亮,有何不可?”
郑归音赶紧吟了一句:“澹然离言说,怡悦心自足。”
张妃愕然,竟然放声而笑,半湖一听就连忙退了下去,西泠没明白却足够机灵,赶紧就跟着半湖走出去,往梅林里去折新梅。
此时,在门口守着的小黄门听得这一句,暗暗记下来,转头退下去就报给了徐迟,却因为徐迟不在,小黄门太机灵连忙就去梅林里,帮着半湖和西泠折新梅,果然就听得半湖在说给西冷听,嗔着道:“这两句竟然都不记得了?”
西泠撒着娇讨好儿道:“姐姐说给我听,我忙着打理那些杂事,忘性儿大呢。”
“说起杂事,挽迟姐姐难道不比你多。她一听就明白了。此诗诗名是《晨诣超师院读惮经》,是柳宗元失意贬到永州时,读佛经拜访禅师,以修身养性的诗。娘娘上回官了一副字,还记得,半湖指了指书法阁子里,西泠便记起了上回张德妃写的是中间四句,郑娘子说的是最后两句。”
真言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半湖走在春梅林中,选择着梅枝,一边笑道:“梅枝傲然,竹色隐逸。娘娘抄写的几句诗,说的是修心养性,正是要以苔色深竹,雾露青松这些自然美景而悟取禅意,既然如此。娘娘多看几枝新梅,又有何不可呢?郑娘子是在劝娘娘,美好的景色用言语无法读出,但其中自有禅意,看到了就悟到了。”
西泠哼了一声暗暗冷笑,只道:“这些虚话儿有什么用,依我说,娘娘有什么好担心的。淑妃家的那几个娘子不是都上京城来了?连咱们殿上都听说她的妹妹里有人要参选。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我看淑妃她有得哭!”
折梅的小黄门偷听到了,一总儿连忙记在了心里,打算等徐迟回来禀告干爹。
英雪殿上,郑归音瞅着铜梅里的梅枝虽然不很新,亦并不老,应该是两天前才新插上的,总能鲜艳个五六日。
平常娘娘是非要看梅枝凋零,得了些衰枯的意境后,才换梅。
如今毕竟圣宠不再,娘娘若是不在意便无所谓,偏偏张德妃心绪不宁,她便劝娘娘何必再看枯梅?多看几枝红梅艳丽,心情当然更好一些。
张德妃不是这样自苦的人,亲信们都在劝她一赏大好春光,她也从善如流,坐到了窗边看梅,微叹着:
“如今,陛下不至,本宫竟然看不得枯梅了。”
郑归音想着还要再劝,挽迟看她一眼,郑归音安静闭嘴,果然,过了一会儿,张德妃转颜而笑,放下了这份不安,起身道:“给郑娘子移个座。”
“多谢娘娘。”她知道张德妃有心事,这是有话要说。
郑归音谢过座,窥得德妃倚榻而坐,侧头望着窗外,那菱花格窗外到底还是能看到一角飞檐,是选德殿的蓝琉璃檐角。
娘娘在想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