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重仪容,宽衣之后绝不见客,夜间滋扰更是一概不理。他心知多半是刚才给他辟了房间的励志社便衣,不耐烦地哼一嗓子,教唐邵明回转。“又是他们!去,洗澡。”
唐邵明刚刚赚了一身汗臭,立时领命而去。
那人听得里头水声潺潺,顿了一顿。他与门外侍者交谈几句,过不多会却是敲得越发急促。“邵明,在里头做甚!”
唐邵明耳朵尖,听得有人叫他,探头一瞧,魏将军亦是脸色不善。他顿时暗叫一声不好来者果然是被他大放鸽子的唐邵平。他**从水里头跳出来,赶紧扯了毛巾擦抹一通,套上水汽凝重的皱巴衣裳出去应门。
“哥。”唐邵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这不管,就自谋生路了。”
唐邵平遣开侍应生,盯着他这身落汤鸡似的打扮责备道:“搞什么名堂,这么久?”
“嘘……”唐邵明回头瞄了一眼半倚在床头喝酒的魏将军,做了个噤声手势,扯了他大哥去走廊里说话。
屋里昏暗,唐邵平没看清魏将军面貌,锁了眉头:“那人是谁,怎的听说你唤他做干爹?”唐邵平从侍者口中听得他兄弟与一高大洋人互称父子,虽晓得这其中定有什么由头,仍是联想到当年在上海滩臭名昭著的拆白党,心下便有几分不悦。“怎的随处认爹!”
唐邵明苦笑一声,一句话打发了唐邵平的好奇心:“是魏将军。老人家喝高了冒称是我契爷,实与我不相干。先不说这个,身上可有纸笔?”
唐邵平信了,皱眉道:“酒后乱性!他欺了你?”这位中校夜半出门依旧披挂整齐,衣袋里物事一应俱全,立时不紧不慢掏摸予他。
“不曾。”唐邵明笑了,旋开笔帽咬着,把那薄纸往往唐邵平后背上一铺,果然触手平整。他半趴上去,按着唐邵平脊梁刷刷写个不停,时而带着警觉看那虚掩的房门。“事关重大,这封信务必让父亲亲自带去军事参议院交给蒋百里先生,一同计议。”做贼似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唐邵平被那笔尖刺得极痒,后背的肌肉稍稍一颤,立时被唐邵明牢牢按住。“别动!”
“究竟何事?”
“大麻烦。魏将军要拐我。”唐邵明顾忌泄密,斟酌再三倒凝成了一件教外人看着古怪的滑稽事。他草草写就了几行字,教唐邵平赶紧把消息带走。
唐邵平明大略瞄了一眼那纸上内容,居然是急求军事参议会出面挽留魏将军的条子,上头还写着一长串杂草似的洋文,心下顿生疑团。他见唐邵明一派焦急模样,倒是压下疑窦与他宽心:“危言耸听。魏将军拐了你,难道去做他儿子?”
“差不离。按德军的惯例,官长调任,副官也得跟着走。倘若两日之内拿不到委任状,魏将军就会强绑了我去做他的私产,再想回国便困难重重。”他听了唐邵平的话实在笑不出,想了想又道,“放他走了,之前三年的整军花费便尽数打了水漂。旁人不懂,蒋先生却一定明了。”
“那边的事交给我。”唐邵平往他脸上抹了一把水珠子,压着嗓子道,“你不想走,家里定然全力护你,不教绿眼睛掳了去。”
“但愿如此。”他现在跟魏将军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听唐邵平把话说得这么满,不由升起一层隐忧。他晓得自己人微言轻,若要这条子上的请求得获应允,就必须得靠时任军事参议院院长的唐生智出面,说动重出江湖之后不时有机会面见委员长的蒋百里,给魏将军安一个合适的位子,至少教这位精通陆军布局的友邦人士把**装甲营和特种兵大队的框子搭完。
“这些日子昏聩得紧了,好些事还没来得及做,你们一定得帮我。”唐邵明一直惦记着与他同时掉进民国乱世的两只大箱,先前忙得头昏脑胀,顾不得仔细验看箱里的宝贝少了没有。不过他在慕尼黑小药店买的止疼片都找得出,那里头的东西指不定还真的原封不动。他打定主意,要赶紧寻个机会避开家里人翻检有用的物事。
他匆匆别过唐邵平,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折回屋里守着被他私下设计的魏将军,只说家里来人接岔了头,已经打发了去。
魏将军不做声,往床铺角上一指,免了小副官修炼睡躺椅的功课。
次日一早,屁股上红肿火辣的巴掌印子把唐邵明从旖旎春梦里活活疼醒。
他打着哈欠揉开眼皮,发现怀里居然多了只粗壮结实的男人腿脚。刚刚梦里由着他上下其手乐不思蜀的美人儿芸姐居然是这玩意化的,唐邵明登时抽抽着嘴放开手,满脸遗憾。
魏将军显然也是刚醒不久,一脸古怪表情却不像是起床气。“中尉,摸得够了么?”魏将军马着脸,一只大脚往他胸膛上蹬了蹬。
“够了……”唐邵明肉厚,倒也不觉多少疼痛。他缓过神来,立刻惊惧交加地翻下床,与魏将军连声道歉。
魏将军扫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小副官,不动声色地擦着腿脚上凉飕飕的口水。“做的什么梦?”
唐邵明哪敢与他吐露实情,支支吾吾地哼唧半天,索性硬着头皮道:“昨晚吃过乳猪,味道太好,梦里就……啃了肘子。”
“是么?”魏将军停了动作,目光如炬地往下一扫,立时移开了眼睛。
唐邵明说过谎话不自觉地摸上鼻梁,一口咬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拆白党:泛指上海地区一群纠党并以色相行骗,白饮白食骗财骗色的青少年。后来拆白党的声名大盛,连外埠都知道这个名称,凡属骗人财物的案件,国內皆称为拆白行为。奉行三白主义,即是吃白食、看白戏、睡白觉,从业者多是小白脸。
2契爷: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