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光捷总算讲完了。
此时才发现听众已经不只是河边两桌原有的几人,里面的人都涌出来不少,都站在一边聚精会神的听,没有一个人打岔。
“讲完了?”宽额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
肖光捷点点头,端起茶杯喝水。
听众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现场响起热烈的议论声,有惊叹声,称奇声,也有表示不屑的,各种的说法绞在一起,使现场的气氛分外热闹。
瘦脸老头肯定是嗤之以鼻的,他斜了宽额老头一眼,有点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是见了鬼了,你还不信,偏要跟我顶牛,现在服了吧?”
宽额老头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哪里跟你顶牛了,我只是叫你不要打岔,听这位先生往下说,我最讨厌在听别人说事的时候被别人打断,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要听,这么多人都要听呢,你还咋呼,不是在影响别人听吗?”
“那你说,这个事会是真的吗?”
“真不真,那要问先生,是他讲的,又不是我讲的。”
“你明明就吃不准吧,人家也只是讲个虚造的故事罢了,用得着你那么认真吗,连插个话都不许,搞那么严,叫人听也不痛快。”
两个老头居然像两只公鸡似地斗起嘴来。
其他人都看着他俩笑,瘦脸的就把圆脸的一拉让他坐着,不要那么激动嘛。
圆脸的总算把头低下,但嘴里仍嘀嘀咕咕的:“不就是听了个编造的事情吗,这种故事我还有一肚子呢,比这个还厉害的也不少。”
瘦脸的问:“你又从哪里听来一肚子故事?我们天天到这里喝茶,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宽额的哼了一声:“他那是吹牛,吹牛谁不会呀,到这儿喝茶的,哪张嘴吹不了牛,要是来个比赛,你不会得第一名的。”
“我那是真事,你听都没听到过,当然只会认为我吹牛。我倒问问你,你是打渔的,你见过河里漂的死人吗?”
“当然见过,这年头隔三岔五河里就浮起一个来,或者顺手漂个来,有时还不止一个。”宽额老头点上肖光捷给的纸烟吸两个,朝肖光捷扬了扬,意思这烟真好抽。
肖光捷微微笑笑,只顾端着茶杯喝茶,不去制止他们的争论,因为那是茶馆,争论是常事,很多老头就喜欢争得脸红脖子粗,口干了有茶,争赢了很爽,争不出结果来也当是一种话题,讲过就算。
“那你见过配阴婚吗?”圆脸老头突然又扔出一句来。
宽额的倒一愣,目光四下扫了一下,好像有点神色异常,随即朝圆脸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要再争了,反正故事听过了,愿意当真就当真,不愿当真,听过就算,别把话头扯远了去。”
可是圆脸明显有些欲罢不能了,晃动着圆脑袋向宽额老头挑衅:“你这打渔的一年四季水上漂,见过不少浮尸吧,可那些尸体都浮上来了,还会是个啥好样,都胀了吧,就算是个美人死的,到这时也丑得没法看了,谁家还愿意花钱买去配阴婚?所以我说你呀,配阴婚这事你只有听听,没有见过,这位先生讲的这个故事,有一半真,有一半假,我是听得出来的。”
宽额老头不满地质问:“听你的口气,你倒是亲眼见过配阴婚了?”
“当然见过,所以我说这位先生讲的一半是真的。”
“哪一半是真的?”
“尸体是要新丧的,泡水里的不要,随便扔在哪个野地里的不要,那是很有讲究的,过世的女子必须活着时名声很好,如果是个荡女的话谁要哇,还有也得要讲究点门当户对……”
宽额老头听到这里撇嘴了:“还门当户对,好像我不知道这事的规矩似的,纳阴婚的人家,只要有个新丧的女子就行了,还有那么多讲究吗?你以为是活人娶亲哪,简直是自说自话,大伙儿都对这事不陌生,你一个人造谣自己相信吧,反正我们不信的。”
“所以你不懂,配阴婚跟配阳婚一样讲究,如果不是门当户对,将来也会出问题,要影响家门风水。你一个穷汉子家,要配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子,这种配了有用吗?他们在地下会不会打架?当然就算是媒人,也不敢做这种媒的。”
肖光捷听到这里心头一动。
媒人?
配阴婚还用得上媒人吗?但想想好像也在理。
问题是这个媒人具体承担什么任务呢?就仪式需要作模作样一番呢,还是要男方委派到女方家去求“婚”?
只听宽额老头说道:“你说的是一回事,但配阴婚,谁不知道还有另一种情况,真正派人说媒的很少吧,偷配的倒不少。”
这时瘦脸打断他们,提醒道:“我看你们不要再咧咧了,这种事,可以拿到场面上来讲吗?刚才这位先生只是讲个故事,那是没有关系的,你们现在扯得有点远了,还争来争去的,还是小心点吧,换个话头说说。”
虽然圆脸有点意犹未尽,宽额也有点不服,不过瘦脸的话还是引起他们的共鸣,那些原本从里面跑出来听肖光捷讲故事的都回里面去了,隔壁那桌也都收回注意力去摆开自己的话题,不参与他们这桌的讨论了。
肖光捷总算看明白了,在这里,配阴婚的事是不能公开议论的,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许是出于对未知情况的恐惧,也许是认为在外人面前更不宜谈了。
他本来是要借助这个故事,趁机把大伙儿的话题往配阴婚方面诱导,借机摸一摸有关信息,那个圆脸的倒是挺痛快,敢于拿这个话题来质问宽额,但那个瘦脸的好像挺精的,一盆冷水就泼上来,将好不容易挑拨起来的火头给浇灭了。
那么肖光捷就不能再往这个话题上拖了,如果他再提配阴婚,人家未必敢响应,反而会怀疑他别有用心,是要勾引大家提供情况,大家的嘴更闭得紧了。
只好不说了,费尽脑力酝酿成的一个故事,白白贡献出去了,换不来什么效果。
看来还是得另找地方打听了。
他正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忽然间有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有一个人从那边走来,到了茶馆前,里里外外打量,好像要找什么人。
此人穿着淡蓝长衫,头上戴顶浅灰礼帽,右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左手握着一把油布雨伞。
肖光捷赶紧把头低下,避免被此人看见。
那是麻小栗!
本来是熟人嘛,麻小栗是中翰侦缉队的警员,是苏迭挑选的跟随肖光捷调查黄妙琳尸体失踪案的六人之一,肖光捷对他的形象是沉默寡言,对苏迭言听计从,执行命令很坚定,一句牢骚也不会有。当然也好像不会表达他对事物的任何看法。
由于查案很费脑力,肖光捷对这些警员没有投入精力进行过揣摩,现在才明白不能忽略了这些小喽罗,你以为他们只是惟命是从的机器吗,不是的,他们可能恰恰是很危险的,就像小纯看起来是个普通女佣一样,其实忽略不得。
上次陆步升到省城找到肖光捷,通报了苏迭的死讯,而陆步长并没有参加抓捕行动,他自己称是麻小栗向他讲述的,陆步升只是来向肖光捷转述的。
现在这个麻小栗竟然出现在甸子镇,肖光捷顿时觉得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