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李警探视力还没恢复，捂着眼睛冲着前方大声喊道：“大家等一等，先不要跳出去！”

已经是惊弓之鸟的众人，此时哪能听得进这种劝阻。

“不跳等死吗？”

“是杀手骗我们的！”

“什么？杀手已经这么近了吗？！”

众人眼睛也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睁眼捕捉着窗户外边的微光。在强烈求生欲和恐惧感的驱使下，听到李警探的阻拦，众人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加加快了速度。

哗啦！

第一块玻璃被撞碎的声音响起，窗外冰冷的气流随着破裂的窗户猛的吹进大厅。大厅内众人感受到外界的新鲜空气，嗅到窗外潮湿的气息，往昔楼外记忆不断被勾起，逃出夺命大楼的渴望更加强烈，纷纷奋身冲刺起来。

哗啦哗啦！

李警探耳边陆续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无法阻止众人的李警探听到这一声声的巨响，只能拼命祈求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祈求这里真的就是大楼底层。

但是，身后电梯方向的鸦雀无声，只闻玻璃碎裂而不闻雨点落地声，窗户破裂差产生的强烈高楼风，让李警探此时确信，这里根本不可能是大楼底层。那些伫立着的玻璃窗们，不是逃出魔窟的求生之路，而是堕往地狱的无底深渊。从这个地方跳出，只会粉身碎骨，绝无生还的可能。

“站住！大家不要跳了！这里不是楼底，这里是楼顶！！！”李警探奋身高喊着。

没有人理睬。这种情况下，有谁会宁肯相信身后的陌生声音，而不相信赖以生存的脑中记忆，和明明亲眼所见的血腥画面呢？记忆在人类的生存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位置。吃饭的记忆，走路的记忆，呼吸的记忆，痛苦的记忆。如果脚踩在火中的人忘记疼痛记忆，等待他的只有下肢被彻底烧焦。对于记忆的依赖，使人类生存至今。以这个角度来说，通天阁内的众人上一秒明明看到了屠夫们提刀上前的记忆，下一秒却有人告诉他们待在原地，此时跳出窗外是正确选择，而等在原地才是自寻死路。

李警探心急如焚的朝人群呼喊着，却只听见大厅内越来越稀疏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在窗户那头，空旷的大厅已经没有了半点声音。

李警探耳闻众人冲出楼去，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心里只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没有证人，没有罪犯，苏生社根本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就让这个楼内所有人全部消失在了窗外的瓢泼大雨之中。

噔噔噔。

李警探竖起耳朵。

等等，还有一个脚步声。

安静下来的大厅内，还有一个正在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朝……电梯那边移动？

李警探忙转过头去，顾不上眼睛的酸痛，使劲向声音的方向眯眼望去。

凭借电梯指示灯昏暗的灯光，李警探看到了一个跑动着的矮小身躯，和身躯上方大脑袋顶稀疏的白发，和白发下冲着李警探挑衅的扭曲笑脸，和笑脸下方摆动着的银色十字架。

是那个黑帮主管！刚才喊跳窗的就是他！

“妈的！”李警探一拍地板，奋力直起身来，步伐摇晃的向声音方向追去。

“站住！！”李警探朝前方大喊道。

“嘿嘿嘿嘿！”黑帮主管边跑，边回头向李警探怪笑着。

虽然黑帮主管比李警探先跑出几步，但李警探毕竟受过专业的警务训练，身体素质要高这个老家伙高出几个档次。李警探在跑动中，凭借电梯口的微光极力捕捉着老头的举动，眼睛的视力也逐渐恢复。眼看就要追上主管，只见跑动中的黑帮主管忽然挣扎着把脖子上的十字架从头顶取了出来，攥进了右手中，然后，减慢了跑动速度，将拿着十字架的右手摆在身后，左手向前保持着平衡，身体笔直的向后倾斜着，像是投掷手榴弹的士兵一样。

李警探发觉不对劲，侧起身来，向白头主管前方望去，只见走廊尽头伫立着一个巨大的排气口，排气口快速转动的扇叶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不好！李警探心中升起一种不详预感。

这个老家伙，想把十字架销毁掉！

这精致、轻盈的十字架，就算被扔到楼下，受气流的影响，也未必会粉身碎骨。但若卷进前面的排气扇来，恐怕不到一秒钟，就会被绞的支离破碎。

李警探心中一急：“把十字架还给我！”

“咦嘻嘻嘻，太迟了。”侏儒主管尖笑着回应：“和你的宝贝说拜拜吧！”

说完，老头右手更加夸张的向后伸展，做着最后的蓄力工作。与此同时，脑袋转向前方，眼睛径直向前面瞄准起来。

“住手！把十字架给我，我放你走！！”一股绝望感涌上李警探心头，见侏儒就要出手，只能徒劳的呼喊道。

侏儒肩部猛的发力，马上就要把十字架抛进前方的粉碎机中。

“住手！！！”李警探绝望的呼喊。

说时迟那时快，十字架就要离弦一刻，黑暗中一只飞腿忽然出现在了侏儒主管脑袋旁。只一眨眼功夫，李警探就看到侏儒主管被这飞腿踹的滑翔在了空中。飞腿的速度与侏儒跑动速度的高速对撞冲击的侏儒颈椎几乎要脱离脊柱，侏儒老头右手被这飞毛腿踹的顿时卸下力来，手中的十字架向上小抛了一道弧线后，掉落在了身下的地板上。

李警探定睛一看，项龙到了。

“什么情况，李警探？”项龙站定，急忙问道，身后电梯里的警员也紧随项龙鱼贯而出：“听你在叫这家伙住手，我就一脚把他踹倒了。”

李警探心中彷佛大石落地，凭着惯性跑到十字架掉落的地方，一把将地板上的十字架攥在手中：“干的好，项龙。来的正好。”

项龙：“我让大部队在楼下封锁了大楼，先和这些兄弟赶了上来。”

李警探：“项龙，你们上楼前楼下没有什么异常吗？”

项龙：“嗯？没有。”

李警探：“大楼大门锁着吗？”

项龙：“也没有。”

李警探：“果然……”

项龙：“怎么了李警探？”

李警探指了指倒地的黑帮主管：“这家伙是重大嫌疑人。还有一个k国女人，但看情况她应该已经……”

项龙：“这个人……穿的是这一带的黑帮制服。”

李警探：“但他知道这个十字架的秘密。”

项龙兴奋道：“是吗？也许是苏生社的卧底。这个收获可不小！”

李警探：“只是这代价……”

项龙：“代价？什么代价？”

李警探：“我想……现在就在楼下了……”

“这……”半小时后，项龙站立在通天阁门口，望着眼前雨水与血液混合而成的红色海洋，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通天阁大门外，以门口为中心的一个十几米长的扇形区域内，分布着几百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散落各处的残肢。因为高空坠落的巨大冲击力，以尸身为圆心的地面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花。只是这个场面过于骇人，除了疯子，恐怕没有人会把它和无暇的花朵联系在一起。雨水的冲刷让血色的花瓣更加扩大，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在这暗夜中昏暗灯光的雾气下，这里的景象彷佛但丁神曲中的地狱。

尽管早有准备，李警探的心理还是受到这惨烈的景象带来的强烈冲击。刚才还是活生生的几百条人命，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不忍卒睹的残骸。李警探看到了之前给他搜身的黑帮分子，看到了被他收拾的爆炸头，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浑身疤痕的白皙身体。刚才还散发着诱人魅惑的东方明珠，此时身体正以诡异的姿态横在水泥地上，只剩下一双哀怨的美丽大眼睛，在凄凄沥沥的大雨中，依然保持着之前愤怒的眼神。东方明珠，这个摆明了的案件知情人，就这样带着情报，消失在了冰冷的地面。她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记忆和众人一道跳下窗户，还是以死来销毁大脑中栩栩如生的记忆信息呢？她是真的自愿以这种方式报复这些玩客，还是被尹青山操控了记忆，才会视a国人为死敌呢？

不知道。也许，兼而有之吧。

“不许拍照，不许拍照！”正在封锁现场的警察不断阻止着几个拍照的路人。更多的游客在瞥见眼前的这一景象后，只是尖叫着慌忙跑开。

“记忆移植。和在机场时一样，这些人被植入了记忆，从通天阁顶楼跳了下来。”李警探面色沉重：“这次的移植设计的更加巧妙，手段更为高明。就连我这样已经体验过记忆移植的人，都差点被骗了。”

项龙：“我刚才上楼之前还……”

李警探：“应该就是在你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发生的。”

项龙声音稍带颤抖：“这么多人同时跳楼……在市中心……这……”

可以想象几百人同时坠落的诡异场面，可以想象多少人目睹了这一可怕场景，可以想象这一爆炸性骇闻会以怎样的速度迅速传遍世界各国。此时的李警探，在伞下沉默无语，耳畔听到的只有四周如同死难者哭泣般沙沙的雨声。

第四宗罪，尹青山再次得手，案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不光是又一次输给尹青山带来的挫败感，眼前这二百人的死，难道和自己没有关系吗？如果自己能提前识破真相，是否可以挽救这二百条鲜活的生命？是否可以阻止悲剧发生？李警探此时内心能感受到的，只有未能破案而产生的深深内疚之情。

几个警员抬着担架上被踢晕过去的白发侏儒主管走出大门。

项龙见白发主管被抬了出来，拍拍李警探肩膀：“辰明兄，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还好有你，我们才逮住了这个家伙。尽快找出尹青山，才能解救更多无辜的人。”

李警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项龙点了点头。二人快步向前走去，发现闻讯而来的众多媒体早已把隔离线外挤得水泄不通。

“警长，此次事件是什么性质？”

“是集体自杀事件吗？”

“最近重案频发，却迟迟未能破案，请问这是不是警务人员的渎职？是不是对纳税人资源的浪费？”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李警探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抬起手来阻挡着频频闪烁的闪光灯。

“各位，各位，”前来接应的警方发言人双手挡在众媒体前，为李警探和项龙开出一条通道：“案件详细情况会在新闻发布会及时通报。目前可以确认的信息是，此次事件死伤众多，不过我们也击毙了一名试图反抗的犯罪嫌疑人。”

两名警员抬着担架从媒体中穿过，各种镜头纷纷拉伸镜头近对准担架上的白发主管，只见主管脑门上被子弹打出一个血窟窿来。

“好了，各位留步，各位请留步！”发言人拦住了企图跟进拍摄的媒体。李警探一行人护送着担架进入武装警车，拉响警报，在红蓝相间警灯的闪烁下，从雨中悲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