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02：43分，国家情报局。

电视里的女主持人一脸严肃的播报着昨晚的突发事件：“据目击者报告，事发时现场忽然传来惊天动地、持续不断的撞击声，剧烈撞击声持续约十余秒。撞击声过后，目击者赶到现场时，通天阁楼下已是遍地尸体。还有目击者自称看到了无数人从雾气中飞速坠落的画面。据现场警方初步统计，截止发稿时间，此次事件已造成207人死亡。援引警方发言人信息，这起事件有可能是当地黑帮造成的又一起惨剧。目前除一名试图反抗的黑帮人士被现场击毙外，通天阁内没有搜查到与此次事件有关的其他人员。”

女主持抬起手横在右上角处，右上角小视窗放大至全屏播放。只见在嘈杂媒体询问声里，几名警察从各路记者的围堵中匆匆挤过，镜头放大，屏幕视角摇晃着聚焦在一个躺在担架上白发黑帮分子脑袋，脑袋上的血窟窿清晰可见。

其实，这个血窟窿只是现场法医根据李警探指示，通过化妆的方式以假乱真伪装的假伤罢了。黑帮主管没有死，但因为大脑猛烈震荡，现在正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李警探这一招瞒天过海，只是为了骗过苏生社其他成员，伪造主管的死亡，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日后套出主管身上的情报时，好打苏生社一个猝不及防。

现在已经是午夜凌晨3点，李警探刚刚对项龙与马局长通报了今天在通天阁的遭遇，情报局已安排人手对所有现场人员，尤其是东方明珠和黑帮主管，进行详细的背景调查。

通天阁几个月前曾发生过一起惨案。因为贩毒证据泄露，黑帮计划将所有知情的被贩卖劳工、服务人员集体处决。结果处决计划执行时出现疏漏，大批受害者逃出黑帮魔掌，致使事情败露，这才引起社会的轩然大波，通天阁也因此时被取缔查处。上次惨案发生，也是一个雨夜。由此看来，李警探当时看到的逃往楼底的画面，根本就是几个月前事发当晚某一个逃难者的记忆。今天这次案件，看来是尹青山以“七宗罪”罪名进行破坏，借黑帮再次组织活动敛财的契机，利用东方之珠的知名度，吸引大批人员前来而制造的恶性事件。东方之珠在台上已经亮明其教徒身份，但因其横死通天阁，现在已无法从她身上获取有效情报。唯一存活的、知道记忆十字架用途的这个黑帮主管，毫无疑问与苏生社存在着莫大关联。

只是，李警探实在没有想通，金贤重在短时间内给机场几十名乘客植入记忆，还能稍稍说得过去。通天阁楼顶二百多人，连同黑帮分子，竟于同一时刻同时发作，跳下大楼，而整个过程黑帮主管都在自己身旁。这个黑帮主管，是怎么一次性的给如此庞大群体同时植入记忆的呢？他又是在何时将记忆植入，以至于植入记忆与现实完美衔接，让李警探自己这样身经百战的警察都没有发现漏洞呢？

这些问题恐怕要等那个家伙醒来才能探知了。

经过一整天的奋力调查，李警探此时已经有些力不能支，双手抱在胸前，半躺着打起了盹。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李警探出现在一个硕大宏伟的西式教堂。李警探站在教堂中央，向两边望去，除了自己和周遭大大小小的无数神像外，这所凭空出现的宽广教堂内见不到半个人的身影，只有耳边不时响起的教堂外的风铃声。正琢磨着这其中蹊跷，李警探忽然听到身旁的神像有什么动静，转过身来，定神凝视，看到神像的面孔，竟惊得向后猛退几步：眼前这洁白的石膏塑像，手指直指着李警探，对着李警探怒目而视，最诡异的，它居然长着一幅尹青山的面容！还没等李警探作出反应，教堂内腾地响起了一个宣判的声音：

“罪人李辰明，堕往地狱！！！”

话音刚落，李警探脚下的大理石瞬间土崩瓦解，自己随崩裂的石块儿一齐掉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待一阵恐惧的坠落之后，李警探掉在了一个如深海般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亮光的地方。周围的黑暗中，彷佛隐藏着各类平生未见、形体诡异的妖兽，正在远方一边漂浮，一边凝视着自己。与此同时，李警探感到身后一阵压迫感，彷佛身后站立着一个如星球般巨大的异界鬼怪。在内心极度的焦虑与恐惧之中，李警探缓缓向后转头，在天旋地转的晕眩里，只见后方漂浮着的一个巨大的黑暗物体，正在喃喃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李辰明～～～李辰明～～～”

“辰明，辰明兄～”

李警探从噩梦中醒来，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待抬起脑袋，朦朦胧胧中看到了项龙的脸。

“嗯？项龙吗？”李警探擦了擦模糊的睡眼：“怎么了？”

“那个黑帮主管，醒过来了！”

10分钟后，国家安全局审讯室。

项龙与李警探已经坐定，两名警卫将白发侏儒黑帮主管老头带进了审讯室，拷在了审讯椅上。马局长与各其他部门负责人在审讯室外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那么，”项龙打开资料夹：“我们开始吧。”

“嗯。”李警探点了点头。

项龙：“姓名。”

“噫，噫---”黑帮主管环顾着四周，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姓名！”项龙再次重复着刚才的提问。

“噫---杀光，杀光你们！”黑帮主管搞清楚了周围景象，表情愤怒的朝项龙和李警探喊叫起来。

“没时间和他周旋了项龙兄，”李警探说着，从衣服胸口内掏出一个银色十字架：“直接用它吧。”

项龙点点头。

看到李警探手中的十字架，白发主管瞬间安静了下来，收起了刚才的表情，眼睛盯着十字架，一言不发。

李警探抿嘴冲黑帮主管笑了一下，将十字架调成逆十字，放在主管拷着的手上。

“别担心，论年龄，你也长辈，”李警探微笑着对白发主管说道：“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噫---噫---”老头身体不断向后缩着。

“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个组织的？”

“黑帮，黑帮！我是黑帮的！！”老头加大分贝呼喊着。

然而李警探的脑海中看到了和老头言语完全不同的画面。

众人的环绕下，画面前方站立着一身白袍的尹青山，旁边立着一个平铺着白色毛巾的金色敞口盘。

尹青山：“黄万宇，你相信万能的圣神，罪恶的赦免，和永恒的生命吗？”

“我相信。”画面下方胸腔传出一个尖锐的老头声音。

“我以父之名为你授洗。”尹青山说罢，轻轻将黄万宇推向后方。画面逐渐向后倒去，最终完全浸入水面。在后背传来众人手臂温热和承接的压力中，李警探感到全身一股清凉，视线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外世界和众人在水光波动中飘忽不定的脸。在水下持续三四秒后，黄万宇被众人扶出了水面，尹青山将白色毛巾置于手中，为黄万宇擦拭着脸上的水痕。

“欢迎加入苏生社。”画面里的尹青山露出诡异的笑容。

虽然也能感受到老头强烈阻止的思考情感，但李警探还是清晰的看见了他的回忆。果然，没受过训练的一般人根本无法做到抑制回忆。而且，是错觉么，刚才的记忆里，似乎……

“黄万宇，是么，”李警探先将其他杂念抛之脑后：“通天阁里害死众人的人，是你吗？”

“不是，当然不是！！”老头拼命摇晃着脑袋，绑在四肢的手铐随着身体的摇晃与桌椅撞击的咔咔作响。

一阵亮光传入脑海后，画面在李警探脑中生起。

“明白了吗，黄万宇？”画面中，尹青山向画面方向递来一个嵌在正方形托盒中的圆形按钮：“这个按钮可以熄灭大厅的灯光，然后激活那个哑巴的记忆。”

随着回忆人的卖力点头，画面拼命上下闪动着。视角再次稳定时，画面已经微微右转，李警探看到了画面右侧边缘一个站在尹青山旁边的美人。

“等我脱下衣服，你就按下这个按钮，”东方明珠看着画面方向：“恶魔们自会群魔乱舞。”

“嘿嘿嘿，通杀，通杀！”回忆人接过按钮盒，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尹青山拿出一张照片，李警探定睛一看，照片上的人正是李警探自己：“这个人手上有我们的十字架。如果他出现在了现场，把他的十字架骗过来，销毁掉。”

“嘿嘿嘿，了解，了解。”回忆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凝固住了笑容：“大美人要死了是吗，我会跟大美人一起死掉吗？”

“不，你会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尹青山把手放在黄万宇肩上：“你是苏生社的重要成员，黄万宇，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找我……”

“啊……”李警探从画面中回过神来：“还敢说不是你吗？”

“噫---”

“但是我还是想不通，你们作案时到底用什么手法骗过了所有人的？”

画面切换，李警探又回到了通天阁那个灯红酒绿的顶层大厅里。

“我想清楚了。”李警探看到画面对面的自己举起了双手，一幅不想惹麻烦的姿态：“这个十字架对我来说很宝贵。只要你们不对十字架造成任何损伤，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们检测。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在我身边检测，不然我无法放心。”

“哦呵呵，这个简单。我就在这里检查。”几声尖笑声从胸腔发出，画面转向旁边的两个黑衣人：“你们两个，去拿检测器来。”

叮叮叮叮～

升降台缓缓升起，东方明珠来了。

东方明珠出场，老头的心思却完全没放在前方的绝世美人身上。通过触觉记忆，李警探感知到，老头的两只手在翻来覆去的触摸着两只口袋里藏着的两个物品，一股执行任务前的紧张感从心底传来。口袋里的这两个物品……一个与之前触摸过的按钮盒触感一致，另外一个的形状感觉起来像是一个……手雷？是闪光弹？

“把你们这些垃圾施加给我的，原路返还给你们这些罪人！”东方明珠在台上怒吼着，褪去了身上的衣服。

老头左手在口袋里迅速掰开按钮盒，大拇趾狠狠按下中央圆形的塑料按钮，大厅灯光瞬间熄灭。与此同时，老头右手掏出闪光弹，捂住双眼，等了一两秒后，将它扔在空中。

哗！强烈亮光闪过，这强烈的闪光即使捂住眼睛也让整个画面出现了叠叠重影。

“大家快跳窗！”画面胸腔里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

然后，待重影稍微消退，画面向后旋转，一上一下的摇摆着向电梯方向跑去，跑动之间只听得后方传来了阵阵玻璃破裂声。

“妈的，站住！”李警探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后方怒吼道。

老头把头转向李警探方向，一阵得意的怪笑忍不住从胸口发了出来。

“这个老家伙……”从刚才记忆返回现实的李警探已有几分怒气：“通天阁的杀人凶手，就是他！”

有了老头的记忆，再与自己记忆相结合，李警探脑海中已经还原出当时的情况。在东方明珠脱去衣服后，这个姓黄的老头根据尹青山的指示，按下了口袋里的按钮。这个按钮一来可以熄灭现场灯光，二来可以启动记忆植入的开关。被植入的记忆是一个哑巴难民在黑暗中从顶楼跑向底楼，直至跳窗前的全部记忆。因为哑巴记忆的开场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而现实中灯灭时大厅内被震惊的众人也沉浸在悄无声息的黑暗，所以不管是外在的声音，还是黑暗的画面，植入记忆都没有引起在场众人的丝毫发觉。同样，植入记忆的结尾发生在底层的黑暗中，记忆中所有人都被忽然降临的屠夫们吓得不敢吱声，而现实中的众人们刚从记忆的画面中出来，也还沉浸在现实里前1秒被东方明珠所震惊的黑暗中，然后就吃了老头扔出的闪光弹，不论视觉还是听觉，都完全无法分辨所在楼层和刚刚记忆中的区别。虽然记忆中的整个逃亡过程持续了数十分钟，但现实中只流逝了大概一两秒的时间，所以对老头来说扔出闪光弹的时间点也很好把握。之前的机场事件中，狂奔的众人被植入一段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记忆都浑然不知，通天阁的记忆的开头、结尾都与现实完美相接，再加上记忆的原主人又是尹青山特地找来的一个哑巴，怪不得连李警探当时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李警探想不通，老头当时只有一个十字架，他是如何把记忆同时植入二百多人的大脑之中的？从老头的记忆看来，他只是照尹青山的交代执行任务而已，对记忆植入的原理根本一窍不通。看来问题的答案，只有尹青山才知道。所有所有的关键，与之前一样，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抓住尹青山！

“老家伙，下面这个问题你可要老实交代。”李警探一把抓住老头的衣领，双眼紧瞪着对方的眼睛：“我问你，尹青山现在在哪里？！”

像是坠入一个漩涡之中，李警探脑海中画面快速旋转，然后逐渐平息，最后来到一个地下室之中。

圣主大教堂，李警探从老头的认知记忆中接收到了所在位置。李警探知道这个教堂，它位于首都郊区的一个偏僻角落。这个教堂虽然修建的恢弘、壮丽，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现在基本处于半荒废状态，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前来参观、礼拜。这里的地下室，确实不失为一个隐藏的好去处。

画面中，昏暗的木制房间内，几根烛火呼哧呼哧的闪烁着火光。昏暗的亮光下，依稀可见房间周围挂着的几幅油画画像，和靠墙伫立着的一个木制十字架。面前一行黑衣人盘坐在地板上沉默不语，像是等待着谁的归来。

噔噔噔噔噔。门外走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行人纷纷直起身子，端起放在身边的枪支，把准心对准门口。

“天主保佑。”门外传来了尹青山的声音，黑衣人们松了一口气。一声哐当的金属响声后，房间唯一的入口大门打开，门后露出了西装打李的尹青山与身后两名随从的身影。

“天主保佑，导师安然归来。”一个黑衣人见尹青山进来，用k国语问候道。

“嘻嘻嘻，虫子杀掉了吗？”画面下方传来老头尖锐的声音。

“当然。另一种杀法。”尹青山云淡风轻的回应。

“呵呵呵呵，呵额呵呵呵。”老头快意十足的笑道。

李警探听到对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尹青山说的被“杀”掉的人，应该就是项虎！项虎出事是12月20日，如果今天算是跳楼事件的第二天的话，这段地下室的记忆就发生在前天，这个从老头的记忆中也可以确认，苏生社现在还潜伏在那里！

“话说回来，明天可要多多幸苦你了。”尹青山把头转向画面，对着老头说道：“执行任务后，立即撤退，活着回来。因为呢，审判那日的景象……”

说着，尹青山走到墙边的木制十字架旁，轻轻转动十字架，只见十字架下方地板徐徐打开，露出一个黑色手提箱来。

“审判那日的景象……”尹青山轻轻抚摸着手提箱的外壳：“我想与你们一起见证！”

李警探看见手提箱表面一个黄黑相间，三个扇形环绕一个圆圈的标志，心中立马像是炸开一个响雷。等回过神，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已经吓得在向后撤出好几步来：

“脏……脏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