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众教师听到广播，重新返回会议室。赵书记一行人宣布莫飞为新一任校长、王一民为副校长之后，他又叮嘱了莫飞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莫飞挂着腼腆的笑容，王一民则和其他几位参选的人黑着个脸。莫飞得意地哼了几下，便选了赵书记的一句话作为新上任的第一次会议的开头：

“老师们，赵书记在政府部门留有一句至理名言，那便是‘打不了麻将便教不了书’。初一听确实可笑，实则颇有深意。”

众人窃笑：你这马屁拍得也够清新脱俗的！赵书记本就是个混混出身，除了杀人放火，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他那套房子，还是手下的人“集资”给他的，这种人……真不知他是怎么爬到书记这个位置上的？尤其是多数不参与打麻将的女老师们，更是被一竿子打死，心里那个怨恨和憋屈就甭说了。

不过，最难过的要数星浩，上个学期，学生的期末成绩差不多在全乡垫底，自己又鄙视打麻将的人，莫飞或者说是那赵书记说这话明明就是针对自己嘛？还有，那赵书记不是刚刚才说“不要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嘛，人前装得如此正经，正是前言后语自相矛盾。

莫飞继续津津有味地解释道：

“其实，赵书记的意思，就是要让大家学会开窍，开教书的窍！若是经常在麻将桌上陶冶，脑袋便会变得灵光；脑袋一灵光，教起书来自然事半功倍！”

“莫校长，既然你钱多，那就借点给我们打麻将吧！”说话的正是金永田，讲得义正辞严、不卑不亢，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借你一千或是八百都可以，不过要记得还哦！”

他机智的回答，让气氛变得轻松有趣。众人又一阵窃笑，被转移了注意力，便不再纠结这句话的真伪。他继续笑意阑珊地说道：

“我受到党委镇府的委托，接下来要对咱们全乡范围的教师队伍进行调整。”

众人突然默不作声，陷入了可怕的寂静。莫飞像个威武的将军，掷地有声地继续道：

“当然，调整的大原则是基本不动，只动少数……”

“妈呀，吓死我了！”坐星浩旁的梦岚轻拍胸口道，“下村校，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我的统考成绩没有排在倒数，所以不用担心。”香秀也惶惶地说道。

“你呢？江老师？”梦岚问星浩。

他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里又不是什么安乐窝，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他还在揣摩王一民落选的事情，总觉得其间有许多猫腻。他想象到以后得经常面对莫飞这张卑躬屈膝的丑恶嘴脸，的确难受。

“不应该在这里久呆了”，他怕几年之后，也变成这样一幅德行。

“差不多垫底。”他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听说要调出两三个人，现在真是好担心！”旁边的罗莉继续道。

“你怕啥？”小路嗤道，“每年的成绩都稳在前三，不像我，老是夹在中间，一不留意，拿个倒数第一，不但罚款，还要被调到山旮旯里的那种鬼地方，那可就够我好受的了！”

……

星浩被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得心烦意乱，这时，莫飞也觉得老师们太过放肆，便大吼道：

“老师们，请不要讲话！开个会你们都这样，下去还怎么教好学生？”

“小学生听话，好管理呀！”罗莉嘟囔道。

众人就像飞累了的苍蝇歇息一会，又开始嘤嘤嗡嗡起来。星浩觉得这个场景就像一盘散沙，浑然不像钟礼秋在时那般，既有活力，又有凝聚力。尤其是小胖那种脾气暴躁的人，莫飞和他打架，钟礼秋却把他纳入麾下。不得不说，钟礼秋还是比莫飞这个新上任的校长圆滑。

莫飞看着周围叽叽喳喳的下属，强忍心中的怒火，微笑着娓娓道：

“我们许多老教师都很优秀，所带的班级在今年的马川乡统考中考出了优异的成绩，老师们，掌声先送给他们。”

几位老教师在大伙的热烈掌声中走到主席台前面，几位行政人员热情地为他们颁奖、合影纪念。

“据我了解，这些老教师全是填鸭式教育，”星浩身后的金永田嘀咕道，“尤其是齐老师，你别看他个头矮小，身子单薄，可是管理学生很有一套。也不知他给学生们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些学生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般毕恭毕敬。”

“人家是‘棍棒之下出孝子’！”冯东卫不屑道，“我和他搭过班，被他收拾过一次的学生，今生恐怕都会留有心理阴影。他的手段，的确堪比古今刑法大观！”

“你那是嫉妒！”小路转身嚷道，“总之，人家能让学生出成绩便是他的本事！”

金永田呵呵一笑，得意道：

“也是。国家明明提倡素质教育，可是放到这穷山沟里就变了味儿。”

“在马川工作近三年来，我压根就没见到过素质教育长什么样子。”冯东卫嘟囔道。

“所以，信应试，得永生！否则，便是跟自己的钱过不去。”金永田慨叹道，“你看景平小学的那位姓唐的老教师，每天中午自己不休息不说，还不让学生休息。周一至周五，每天都关在教室里抄生字，写词语，背作文，抄试卷……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学生。这样虽然出成绩，可是，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一定不能落入他手里。毕竟，小学生正是活力四射的时候，所有的童趣却被他机械的抄写压榨干净！”

“这个我倒是可以作证！”冯东卫接道，“我曾经带过一届初中，那些学生普遍没活力，以为把学语文时抄写的蛮近用到学数理化上来便可大功告成……这些学生，正是小学时，被齐老师的题海战术压榨得没有活力的学生，思维固定，机械得很，教起来就像教木头，伤脑筋得很咧！”

“你们别发牢骚啦！”小路嗤道，“你俩的素质教育若是管用的话，现在站在台上又是领证，又是领奖金的风光就该属于你们！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不是你们。”

“嘿嘿，”金永田难堪地笑道，“这群过气的土包子！懂什么夸美纽斯？”

“有奖必有惩！”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唐剑终于开口，用略带嘲笑的口吻继续道，“这里山高皇帝远，水深得很哪！小人当道，但求自保。最好的做法便是不要得倒数，别被罚款。”

众人立即噤若寒蝉，皆默不作声。冯东卫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应该是尝试过这种所谓的“罚款”。星浩对他的懦弱表现嗤之以鼻，既然技不如人，虚心进取便是，唐剑何必如此耸人听闻，众人也何必表现得这般大惊小怪！这时，主席台上的莫飞顿了顿嗓子，拉下脸说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们部分青年教师，在这次全乡统考中表现得很糟！说实话，咱们中心校拿了几个倒数，我的面子也很过意不去啊！所以，必须要拿出奖惩制度！”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显然，教师们虽然像一盘散沙，却也不是无能鼠辈，在牵涉到自身利益——经济利益——这件事情上时，还是格外上心。比如说，本来预备这个月还个房款，“咔嚓——”，统考倒数，先罚三百。如果教两个班，又是倒数，再罚三百——那么，你这个月基本上就不用领工资了。

然后，打着如意算盘的莫飞让老黄宣读主要由他起草的《2006至2007年度马川乡中心小学学生统考奖惩制度》文稿。老黄一本正经地念完，教室里立刻又乱成了一锅粥。争论的焦点主要在于两个地方：

一是村校的小班不同意全乡所有班级都抽掉20%的差生求平均分的方法，马川中心校的老师也跟着起哄，觉得即便一个80人的班级抽调16个差生还是会影响到班级平均分数，结果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吵嚷了起来；

二是把各级的平均分求出来后，高于平均分5分开始奖钱，低于平均分2分开始罚款。以老唐为代表的老资历坚决反对，凭什么要高于全级均分5分以上才开始奖钱？精明的齐老师甚至揣测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他说：

“莫飞，我管你制定什么惩治人的玩意儿，不过，今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罚款明显多于奖励，而这多出的部分，我们有权知道，它们到底进谁的口袋里？”

莫飞额头不住冒汗，虽然多半是天热所致，但最终还是有些畏惧这齐老师。莫飞思忖：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身上便有些地痞气息；再加上治学又颇有些手段，教学成绩老是拔尖，便很是得意，有时，根本不买领导的账，实在是难以管理一颗钉子。方法失当，直接短兵相见，到那时，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不过，这齐老师他也只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笨牛，就像治理洪水，不能堵，要采用大禹疏通的智慧。给他些好处，他不带头闹事，其他的小鱼小虾的便不能兴风作浪了。

莫飞擦擦额头的汗水，解释道：

“当然充当办公经费了！”

正如他料想的那样，此话一出，面前波涛滚滚的大海渐渐平息。是啊，还有什么理由比充当办公经费更能堵住底下人的嘴、更加无懈可击的呢？他有些佩服自己的机智。

“至于抽人数的事情，咱们慢慢下来讨论。还有，新进的职员遇到点问题，大概还要推迟一、两个星期，大概国庆前夕就可到位。到时，调出的老师，也将一并在那时公布。好，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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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市今年新招的特岗老师确实出了问题。

市教育局，局长办公室。

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男人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火急火燎地踱着步子。他猛吸完手中的中华烟的最后一口气，把统计数据往办公桌上一扔，大怒道：

“他娘的！跑了？都他娘的是些软蛋子！脓包，连乡村生活也不敢去挑战，以后能成什么气候？现在这世道，刚出去转了几圈，便看不起山沟沟了，都他娘的变得娇滴滴的，当逃兵了！”

“老钟，”一旁的老头打断他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发这种牢骚？你倒是赶紧想个办法呀！否则，下面的学校没有新老师去，已经安排好的课程怎么办？”

钟局长扎扎嘴唇，果断道：

“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补录。”

“什么？”老头诧异道，“那样的话，就不再是秀被补录的教师们的分数下限，而是秀咱们人事、教育、劳动三个部门的集体智商下限！希望你慎重对待这件事。”

“对待个球！”钟局长固执道，“招考固然可以挣些收入，可是下面十万火急，不是还等着新老师分去吗？跑了200个，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些眼高手低的青年，咱们姑且不管，毕竟，等着被录取的多着咧！这些兔崽子……真他娘的撞了好运！小李，”他朝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嚷道，“你赶紧重新排一下分数——从上次的录取分数线往下排，人数满200个左右就可以了。”

“是！钟局长。”小李立即在电脑上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