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寝室外，一帮人围着金永田，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他倒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乡镇府矮胖的马副乡长分管教育，在莫飞的办公室，耐心地向他解释着组织的路线和目的，鼓励他上山后安心工作，历练几年之后，再把他从山上调回来，只是，那时他已不再是普通教师的身份……听起来确实让人心动。

朱启名和老秦欣然领命，朱呵呵笑道：

“谢谢组织的培养和关心，我们一定不辜负组织的安排和意图，争取干出好成绩！”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明年秋季，下山之后，他便可当上副校长——至于王一民，见鬼，管他呢，可以继续下去干副主任职务！于是，他自信满满地离开了办公室。老秦应和几声，表明决心之后，也相继离开。

转眼间，空旷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莫飞、马副乡长和金永田三人。金永田沉吟一会，像只挣扎的蚂蚁般，有气无力地说道：

“莫校长、马副乡长，你们这是在故意整我啊！说是让我到山上去当教务主任，其实只是整治我的一个借口。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山上，荒郊野岭的，山路崎岖不说，一到冬季，到处泥泞，摩托车也很难爬上去！还有，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我想自己做口饭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将我贬到那里吃苦，请问：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莫非嗫嚅着，奸笑着掸掸烟灰，柔声道：

“小金啊，你想多了！安排你去那里，完全是因为工作上的需要……你那么机灵，组织需要你啊！”

“是啊！”马副乡长摸摸浑圆的肚子，盛气凌人道，“金永田同志，希望你能服从大局，克服困难，在那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你要相信党委政府的决策和眼光。看你一表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狗屁！”金永田冷笑着，眼圈通红地啐道，“我当然不怀疑组织对我的信任和希望，但你们这是什么行径？先斩后奏？我说莫大校长，你好歹应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呀！”

莫飞确实觉得这个金永田不好对付，据理力争之中，揭开了自己不够光明磊落的伤疤——严格地说，是卑鄙的行径！可要是让他提前知道，以他的精明，估计又找关系压制自己，到时调不走他，自己便丢人现眼了。

若是金永田提前知道自己要被贬谪到鸟不拉屎的山上，他肯定不会束手待毙；但以他得过且过的享乐本性，他根本不会害怕离群索居的隐逸生活，而是害怕离开马川中心校之后，他便不能继续在张幼萍那骗吃骗喝——还有骗睡。想那山上，寸草不生，稍微年轻的女子都外出打工去了，不能寻欢作乐，这才是他心中最憋屈的事情。他继续振振有词地说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俩也别在那装腔作势，给我戴那么高的帽子咯！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人为了学校副校长的位置，只愿意出3000块钱。当时，有人劝我出5000块，便可坐稳了！可我小金也有做人的底线。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拿这3000块钱去喂狗，也绝不拿给那些连猪狗也不如的人！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要是我出了那5000块，嘿嘿，相信现在，也不至像待宰的羔羊般摆在你们面前，被你们整得这么毫无还手之力！也罢，胜者为王，我也不难为你们，这就上山去。不过，”他恶狠狠地望望俩人，心有不甘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这笔账，你俩给我好生记着！”

说完，便愤然地走出校长办公室。马副乡长倒抽一口冷气，强压怒火，扭曲着肥胖的面颊道：

“反了他！”

“消消气！”莫飞赔笑道，“想他一只苍蝇，能成多大气候？这样的人渣，也只配这样的结局。”

马副乡长深吸一口香烟，叹道：

“后生可畏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做着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会不会遭到报应？”

莫飞继续赔笑道：

“乡长多虑了！不杀鸡给猴看，学校的管理势必陷入混乱，我们不能由着这样一颗田螺，坏了学校一锅粥。”

马副乡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问道：

“你们学校的江星浩究竟是何许人？”

莫飞想了想，淡淡道：

“去年新分配来的一位年轻教师，二十出头，文静得像个迂腐的书生！”

马副乡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惋惜道：

“哦，是这样！”

“怎么？”莫飞试探道。

“没啥……”马副乡长搪塞道，赵书记和他谈论那篇调查报告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赵书记：纸上谈兵，写得真是天花乱坠！真是胡说八道！想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以为要搞好山乡的精神文明建设就像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么容易吗？

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文采不错，从充满理想主义的行文来看，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书记：人才？（阴冷地笑了一会）你觉得我们的山乡真的需要这种人才？

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咱们，或许……可以把他纳入办公室，处理日常文件，应该绰绰有余吧？

赵书记：（继续冷笑）老马啊，你真的认为我们的队伍需要这种迂腐的人才？

自己：（大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然呢？

赵书记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神秘道：

“狗屁的人才！当今社会的青年，一个个眼高手低。给他点阳光，他便灿烂，有时，甚至还想骑在咱们头上拉屎！还有，随便一个年轻人一站出来，都自豪地以人才自诩，可是，真要落实到行动上，一个个便都成软蛋了！所以啊，我们的山乡，需要的不是这种人才，而是——官僚！老马，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站错了阵营。”

他恍然大悟，自己的鼠目寸光，在赵书记高屋建瓴的姿态下，分外猥琐和渺小！他忍不住惊道：

“精辟！马书记。”

紧接着，他不屑地望了莫飞一眼，继续道：

“既然我已帮你‘得罪’完你手下的员工，那么，我应该可以离开了。”

莫飞伴君如伴虎，早就如坐针毡，棘手的事情已了，佯装客气一会，便送走了马副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