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缦挂断电话,面色凝重地对谢冰雨说道:
“这次推不掉了!”
她可不想在这种露天的聚会抛头露面。至于看热闹的人们,和看马戏的小丑们一样滑稽。这里条件简陋,哪会有什么正规的舞台?在这里主持节目,就像看露天电影和剧场电影,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王一民这个人是个热心肠,谈笑风生,更是平易近人。想必,他热情的邀请,没几个人能不答应吧?”谢冰雨喜道。
秦雪缦长叹口气,轻轻坐到床前,沉默一会,静静道:
“是啊!要不是年龄的差距,他热心助人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位老大哥。作为领导,他和我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下属打交道都如此谦卑,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只不过……”
她淡淡地望向窗外:土埂上的灌木已经焦黄枯萎,大概就像此刻的马川的荒凉之境。她孤零零的,像一朵生长在荒野上的娇花——好孤独!
茫茫人海,一片杂草!哪会有奇迹发生呢?
她微笑着摇头,“没啥。”
谢冰雨调皮地眨眨眼睫毛,古灵精怪道:
“你莫不是在揣测自己的搭档会是哪一位幸运的娇娃?”
闺蜜间的默契就是如此神奇。一个轻微的动作或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对方也能猜得透明——并且切中要害。秦雪缦心里如同飘来一股暖流,懒洋洋地嗔道:
“总算不枉咱俩相识一场。”
她随即变得咬牙切齿,“的确,我十分恶心和高行远那臭流氓同台主持。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动手动脚的,果真是轻浮之辈。就像条壁虎的尾巴,断了又重新长上,实在讨厌!”
谢冰雨看她如此讨厌高行远,心里也十分难受,于是皱眉道:
“男主持人果真是他,确实够你喝一壶的了。快,快点祈福,希望不是那个自大的家伙。”
秦雪缦突然娇羞道:
“你说,除了高行远,学校还有哪个年轻男老师更合适?”
娇羞的试探,不经意的柔肠露出马脚。然而,却不知是谁这么有魅力,居然能够拨动她冰冻三尺的心弦?谢冰雨感到不可思议。
她只当冯东卫是普通朋友;至于章顺民,那个纨绔子弟,根本不会关注这件事;江星浩么,成天来无影去无踪的,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应该不喜欢凑热闹;其他男老师,马进学的是体育,小党像条泥鳅,周举呢,形象完全上不了台面;另外几个小男生,一点也不稳重,明显不合适。
谢冰雨绞尽脑汁,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竟然得到这么一个莫衷一是的结论,心中确实有些失望!看来,这山乡的贫瘠,是有目共睹、也是与生俱来的。这里,连个像样的鬼都没有,何况是人才呢!
她微笑着摇头,温柔道:
“一无所获——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那就由他们随便编排个又老又丑的男同事给你做搭档,你也放宽心,随他去吧……”
还没等说完,谢冰雨已经格格笑个不停。
“讨厌——”秦雪缦娇声斥道,她心里却暗暗高兴。是的,心事呵,不但要掩藏在内心深处,而且还要等到最后一刻揭晓才有意思。可是,这漫长的等待又十分煎熬!可见,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耐心。想着想着,她不觉热到耳根。
“又该洗澡了!”她嗔道,“这该死的鬼地方,想冲个澡都不行。幸好,还有个周末可以回城洗洗。”
“那还用说,”谢冰雨嘟囔道,“入乡随俗,现在就按咱们农村的老规矩,烧点热水擦擦汗吧。”
“不许你偷看。”
“切——”谢冰雨不屑地瞪着眼珠,“我的天!大小姐,你就是出钱求着我看,我也懒得搭理你。不过,你身上……确实……好白!又白又嫩。”
“呀呀呀!”秦雪缦急急挥舞着粉嫩的小拳头,雨点般朝谢冰雨干瘪的胸脯上招呼去,一边羞道,“不要脸咧——你还是偷看了!”
谢冰雨的脸上,慈祥而宁静,像圣母在守护自己的孩子般庄严,任由这可爱而任性的小拳头在自己身上轻吻和按摩。一开始,她确实有些妒忌这可人儿曼妙的身材。同为女人,自己的身体却如此粗糙不堪……看来,造物并不平等。恍惚一瞬,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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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白炽灯下,烟雾缭绕,四个男青年两两相对,很随意地坐在床上。
左首,小个子男人无奈地望向地面,他右手中夹着的纸烟的烟雾正悠闲地袅娜升腾。此人正是金永田。
几个月的艰苦生活,使他看起来神情疲惫。尽管外面冬雨绵绵,阴风阵阵,他抽完这只纸烟后,还得冒着细雨,骑上摩托赶往山上的学校里。山路崎岖泥泞,再加上晚上视线不好,单薄的车轮随时有打滑的可能,把他摔个全身稀泥是家常便饭。
而旁边,对面,章顺民,冯东卫和江星浩,他们三个却悠然自得,闲适淡定。说不定,在自己离开后,他们还要继续唠嗑一会,然后,才钻进电热毯烘烤好的热被窝……可是,自己呢,不但要赶路,而且还是夜路!形单影只,这差距……
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到了空气中的失落味道。歧视,嘲笑,冷漠,一股脑儿向他单薄的身子压来……
这一切安乐,本该属于自己!可是,他娘的,居然被人夺走了!就像小心翼翼地捧着用勤劳和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突然被人一下打翻在地……然后,让人立刻感到愤怒和羞耻!
这打翻他手中果实的人,正是莫非!
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被人捉弄?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莫非这个狗东西,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复仇!
他坚定地咬着牙,两边的腮帮剧烈收缩着,正像贪婪进食的鱼类……
金永田虽是同龄人,却善于隐藏心迹,没有露出丝毫可以攻击的破绽;戴着嬉笑人生的面具,没有人能够洞穿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城府的壁垒。然而,在此刻的星浩看来,他就是是一条可怜虫。
星浩想道,在这片狭隘的天地,若要寻得自由,唯一的办法便是脱离——脱离这台老掉牙的机器的束缚!
可是,脱离之后,又能去哪里呢?逃出这台落后机器的梦靥,又掉入另一台愚昧精心编织的罗网?可恨的是,这一腔赤城,竟要淹没在这广阔而愚昧的无声世界里!
怎么办?
应该做出些许动静,就像硬币掉进水里,好歹总要弄出点响声……
周围,无聊的家长里短聒噪着他,想极力掩盖这落水硬币微弱的“咕噜”声。终于,那无休止的争论变得逐渐清晰,正像锉锯齿般刺耳——
“秦雪缦那个臭丫头……”
他的心忽地一紧:我可怜的娇俏人儿,误入凡尘,本就可怜!却还有人这般无耻地诋毁你,真是狗屎!你怎么了?我的娇俏人儿,我不许别人这样侮辱你——侮辱你的圣洁,玷污你的清白……哼,这团臭狗屎,待老身将它送到粪坑里去!
星浩从遐想中回到了现实。
“人家怎么了?碍着你了还是怎么着你了?你是不是有病?犯得着这么诋毁人家么?”他不满地盯着金永田,冷冷地逼问着。
“是啊,人家哪儿得罪你了?你这个神经病!”冯东卫鄙夷道。
金永田毫不畏惧,如炬的目光瞥向别处,冷冷道:
“先听我说!这臭丫头太傲慢了!他妈的,一个小娘们儿,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些?有什么了不起?在你大爷我面前装纯装嫩,真是恶心!”
星浩大笑着,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他快意道:
“你活该——下流胚子!我原以为你一天到晚只惦记着那点男女之事,没想到你还这么小气,得不到的东西就想把它毁掉,真是好有出息!”
冯东卫笑得抽搐,也淋漓骂道:
“老色鬼,真该让你下地狱!怎么样,遇着厉害角色了?我告诉你,你以前或是以后勾搭的那些个女人,在秦雪缦面前,都只能算个屁!所以,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吗?你就是个白痴!你这个贱货,脑残加傻叉!”
金永田温和地笑着,平静地面对俩人这番歇斯底里的狗血淋头的臭骂,好似敌人越是张牙舞爪,在他心里便越像纸老虎;泰然自若的他,不动声色的淡定让人感到十分可怕。他假装挠挠后勺,淡淡道:
“放心,二位。尽管我两次出手都没有拿下,我却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呵呵,你们知道的,我身经百战,从不恋战,‘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是,你,冯东卫,”他摇头微笑道,“不是我轻视你,量你也拿不下。就算要给那臭丫头提鞋,也有好长一段距离。”
冯东卫好似被戳到软肋,泄气道: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无耻……”
“哇——好大一座牌坊!”金永田轻蔑地笑道。
在一旁漠不关心的章顺民几次想插嘴都没插成,现在寻了个空当儿,便加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硝烟战火。他饶有兴致地望向金永田,试探道:
“那你觉得谁能最终夺得秦雪缦的芳心呢?”
金永田意味深长地瞟了星浩一眼,嘴角一瞥,冷哼一声,心想:也只有这般酸腐之人才去折腾什么爱情,真凑在一起,果然是绝配!他目光转向别处,轻叹道:
“爱谁谁!至于吗你们?女人如同衣服,穿一件换一件。我才不会为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浪费这许多口舌。”
章顺民哑然失笑,“我同意。一只狗望着一串红彤彤的葡萄流口水,可是它横竖够不着,于是自言自语道:‘不吃也罢,因为它是酸的!’”
三人轰然大笑,金永田也忍俊不禁,“要不我怎么说你是个屁精!”
他干枯的手指碰到章顺民的刹那,章顺民觉得就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住一样痛入骨髓。章顺民一下拧开这冰冷的钳子,躲到床角,龇牙咧嘴道:
“你真卑鄙!”
金永田起身,机灵地拍拍裤腿上的泥块,空气中立刻扬起一团尘灰,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味。
“走了!否则又让山上的小猫咪久等了。哈哈哈……”他无耻地说着。
“……”
“滚吧!”星浩并不起身,他真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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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小路上,刮着毛风细雨。一辆七成新的二轮摩托车上,一个戴着头盔的细小身影在山间左冲右突,赶着最后一段归程。山林静寂,大地无声,只有摩托车的发动机在不停地呻吟喘息。
三个多月以来,金永田经常都是独自一人在夜里赶着这最后一段路程。他的身姿显得不卑不亢,像过河般巧妙地绕开路上的坑洼、泥泞;长时间以来,他已经掌握了这种行经山路的技巧。越是顺应车身的倾斜,便越是安全。
他对这套自创的跑山路的技能十分有信心。
然而,他的内心却无比失落。因为几个小时前,他作为男人的自尊突然间灰飞烟灭……自尊是一个人立世的根本,没了自尊,便如同槁木,麻木不仁。
秦雪缦!
这个高傲的贱女人!他已在心里千次万次地将她无情扒光,蹂躏,撕碎!
他这辈子始终都难以忘记那道充满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殊不知,那深邃的眸子深处,却充满了嘲笑和冷漠的光芒!这光芒呵,把自己照得赤身裸体,无处逃遁!
“嗯。”
“嗯……”
两次劳心费神的接触,却只换来这没有声母的两个字——嗯,真是讽刺!
就像有人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吐了一口口水!——不,是两口口水!
太他妈折磨人了!
“滚……”
不许侮辱我高贵的灵魂!
不就是肉与肉的交合么?还装得那么清纯和一本正经?玩过家家么?无辜的是我这颗充满柔情蜜意的心啊。
“去你妈的!我呸——”
他朝路旁的空气中吐了一大口口水。这口水里,仿佛沾有从秦雪缦身边带来的污垢。果然,他吐完后,顿觉全身无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