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见底的方池中,几尾文鱼竞相逐食,一指探入,漾起些许涟漪,惊的鱼儿顾不得吃食,四散而逃。
姜蕈只觉有趣,待鱼儿游来重拾美食,又轻探一指,反反复复,扰得它们又惊又怕,自己倒是乐此不疲。
“呵呵,莞儿,你看这些鱼儿多有趣……”
一旁的赵莞儿将脸颊处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勾于耳后,杵起胳膊坐在石凳上看着蹲在池边玩心大起的某人,兴致缺缺。
她在裴府这几年不知从这里走过多少次了,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感。
倒是阿蕈,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
“阿蕈,你在少爷身边好吗?”赵莞儿轻声问道。
姜蕈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少爷人可好呢!从来不责罚、训斥我们。”
“那就好,以后你也不必再像往日一般劳累了。”
赵莞儿蓦地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正是中午的日头,院子里没有人走动,她小声问到。
“少爷没有发现什么吧?”
姜蕈收回冰凉的手,转过身坐在了她的身边,目光扫了扫自己,眼神无辜。
“你觉得呢?”
赵莞儿由上至下扫过她的全身,收回目光,尴尬地咳了咳,一时间二人相视无语。
也不知当初是怎么了,虽然她们在逃难的路途衣衫褴褛,像个小乞丐,但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就错认成了男子。
偏偏阿蕈也不否认,只是在少爷问起来路时说是村里遭了山贼洗劫,只有二人逃了出来,一路流浪至此。
至于先前的经历阿蕈说不必也无须对第三人说起,终归对女子的清白不好。
可怜兮兮的神情,再几分添油加醋地渲染身世的凄惨,老爷夫人倒是倍感同情,要收留她们。天下首富不缺几口粮,站在一旁的少爷默许了,于是她们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裴府。
不多时,少爷便离府了,行程匆匆,再相见已三年转瞬。
莞儿瞧了瞧姜蕈,又低头看看自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阿蕈比她还要大一龄,瞧着身板儿,活脱一发育不良的少年,再加之她原本略显英气的眉眼,少了刘海的遮挡,衬的小巧的脸蛋没了些许女气倒不难理解少爷为何没有发现。
“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阿蕈你当初为何不向老爷他们坦白,却要隐瞒性别,还自告奋勇地去了粮庄做那么重的活?”
说着端起她那双方才浸过凉水变得红彤彤的手指,手指关节间厚厚的老茧,哪有半分女子手指的娇嫩。
“你看看你的双手都成什么模样了。”
姜蕈沉默不语,目光投向池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发起呆,连着神色都落寞了几分。
这么久了她并不是第一次问,但每次阿蕈都是流露出这副神情。
这个时候的阿蕈,人虽在她身边,思绪却不知停留在何处。
莞儿以为她如往常一样不会回答,身旁的姜蕈却轻轻开了口。
“其实……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打扮了,我原本在那里做小厮的,那日送酒水时……被一个醉酒的客人拽住,然后……她们就知道了,至于为何要这副打扮,莞儿你别问,我……有苦衷。”
原来是这样。她一直以为阿蕈同自己一样是被人牙子拐卖到那种鬼地方的。
既然阿蕈不愿意说的事她不问便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想到某处,莞儿不禁脸红,幸好阿蕈没有注意。
“去粮庄做工是因为工钱高,我想能多挣些银两,这三年我已经攒了不少。”
姜蕈兴奋地说到。“莞儿,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帮你找亲人了。”
“离开?”
赵莞儿微微茫然,她已经太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姜蕈蹙起眉头,疑问到。“你不想去寻你的爹娘了么?”
“不,不是。只是……”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阿蕈,其实……”
“嗯?”
姜蕈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看着那样清澈的眼眸,莞儿嘴里的话突然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良久。
“好,来年开春我们就离开。可夫人与少爷那里……”
“当初并未签卖身契,少爷说过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这样呀……”
莞儿低着头,沉思不语,姜蕈只当是她又想起来爹娘,并不打扰。
侧过脑袋倚在莞儿的肩上,闭上眼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沐浴在身上,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等帮莞儿找到家,她就可以去看娘了。
娘一定很想我吧?
女儿回来就不走了,一辈子守着您……
姜蕈悄悄在心底默念。
远处慵懒的秋风轻抚柳梢,几片柳叶打着卷,缓缓飞向远处。
缓缓倒退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密集却不显杂乱,街上行人纷纷,与外面的喧嚣热闹相比,车内则是悄然无声。
放下车帷,端端坐直身子,姜蕈偷偷侧目望向一旁。
少爷似乎酷喜读书,整日卷不离手,连在马车上都能这般专注。
平日里都是阿绪随少爷出府办事,清早她正在清理院子枯败的黄叶却被少爷揪上了马车。
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地共处于这般狭小的空间,气氛安静地异常。
姜蕈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放哪里都不自在,只好又扭头瞧向窗外,盯着道路上形形色.色的人。
坐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些坐不住了。
裴翊余光里瞥见身旁的人坐在那里蹭来蹭去,放下书问到。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姜蕈忙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正看的入迷时,耳畔再次响起了声音,隐约中带着些许隐忍。
“少爷……”
抬眼望去,只见姜蕈正弯着腰,一手捂住肚子,额前微微有冷汗渗出,嘴巴咬的紧紧的。
“你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那个……”姜蕈有些难以启齿,张张嘴,可是看到少爷那双盯着她的眸子什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裴翊探身正欲向她靠近,姜蕈蓦地往后一缩,索性闭着眼急急说到。
“少爷,可以不可以停下车,我想去茅房!”
“……”
车厢里刹那间静悄悄一片,姜蕈睁开眼就见少爷抱着臂倚在车壁上玩味地看着她,白净的脸上立刻羞红一片。
“人有三急,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少爷我又不会歧视你。”
裴翊抬袖掀起车帷向外看了眼。“不过,现下还真不能应了你,这外面都是些商家店铺,不似野外荒郊,你且忍忍。”
“老陈,麻烦快些!”
车帘外传来老者的一声回应,马车速度立刻快了起来。
姜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按理说她早上也只是喝了一碗粥而已,此刻肚子里却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
少爷第一次带她出来,她却这般丢脸。下次再同少爷出来就什么也不吃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缓缓地在某一处停下,裴翊看了一眼已经忍耐到极点的钱小多,也未责备,率先掀帘落地。
与裴翊一袭冰蓝锦衣长袍,玉树凌风的翩翩公子作比,身后弯着腰,姿态滑稽的姜蕈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他们面前是一座气派华贵的府宅,上面写着两个遒劲的大字。
沈府。
想起阿绪昨日提起过少爷今日来拜访的是好友沈俞延沈公子,好像还是个官,多大的官她倒是不清楚,不过在她看来,能当上官就是很大了。
门口小厮看到他们,确切地是她身前的少爷,眼里流露出惊喜,几步上前,弯腰问好。
“裴公子您终于来了,我家少爷盼望您多时了!快快请进。”
“哦?那他怎未在此等候?”裴翊冷不丁地打趣。
小厮面露尴尬,挠挠头。讪讪地说到“这……少爷他……他……”
“罢了,我知晓承之的脾性,且入内吧。”
小厮急忙在前引路,却苦了身后硬硬撑着的姜蕈,眼巴巴地望着少爷远去的背影。
待她正要开口叫住他的时候,少爷自个儿却顿住了脚步,只见他小声对身侧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小厮回头看了她一眼,连忙点头。少爷旋即步伐不停,转身入了朱门内。
“小兄弟,我带你去更衣吧。”
“更衣?”姜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她早上才换过的,不脏呀?
难道这是官家人的习俗?
尽管腹痛难忍,姜蕈仍强忍着挤出一抹艰难的微笑。
“这位大哥,我衣服早上刚换的,不用更衣的,我想……嗯……如厕,可不可以借你家茅房一用。”
小厮怪异地瞅了她一眼,说到“请跟我来吧。”
更衣只是个雅词。
裴公子的下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姜蕈大糗,忙道一声“谢谢!”急忙腆着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