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灰蒙蒙一片,院子里寂静的没有半点风声。
姜蕈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汗湿的发丝牢牢地黏在脸颊和颈处却毫无察觉。
她已经很久未梦到以前的事了。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隔壁有人声走动,姜蕈麻利地坐起来穿好衣服,将被褥叠地整整齐齐的出了门。
伙房今日做的是白花花的大馒头,姜蕈只拿了一个,没要汤,安安静静地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嚼着,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皮肤黝黑,浓眉黑目。
拢着袖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四周张望着,像是在找寻何人。
“姜蕈是哪个?”
这会儿大伙儿都忙着吃早饭,扯点闲话,嗓门一个赛一个。
蓝衣少年声音太小掩在其中听不真切,见没人搭理他,嗅嗅鼻头,拉长嗓子大喊一声。
“哪个叫姜蕈?”
这下院子里倒是安静了下来,众人看了看那个蓝衣少年,又齐齐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正发呆的某人。
蓝衣少年明了,提步朝她走去。
姜蕈只觉身旁有人用臂肘杵了她一下,抬眼望去,是刘大哥。刘大哥用眼神示意她向前看。
一个蓝衣少年站在她面前,正睨着眼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望了过来,挺直腰板,开口问到:“你就是姜蕈?”
姜蕈咽下口中的馒头点点头,不明所以。
“那好,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蓝衣少年说话的功夫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人根本没动,回过头来语气不善。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跟上!”
姜蕈仍是一动不动,手指脱力,剩下的半截馒头滚落到地上,沾满了灰尘。
收拾东西……
裴府要赶她走吗?
“喂!我说你……”
少年往回走了几步,正欲斥他几句,才发现那小子脸色不对,试探地问到。“你怎么了?”
周围的有的人和姜蕈相处也有两年多了,虽然这少年平日里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但见到他们都会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眼下也以为姜蕈被解雇了,纷纷为他报不平。
“小哥,他犯什么错了?为什么要赶他走!”
“对!是呀!这不叫欺负人吗?大伙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你一言,我一语。院子里突然炸了锅似得,蓝衣少年始觉他们似乎误解了他的话。
刚想解释,就见姜蕈低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向屋里走去,背影十分萧条孤单。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这话没问题呀……
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内,蓝衣少年匆匆解释了句“谁说我是来赶他走的?”
“不是?”众人疑惑着,就见少年也进了屋。
姜蕈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什么也没有了。
这间屋子是堆砌杂物的,留出来的空间很小,且常年散发着一股霉气。因房间有限,需得有人住在此处,但无人愿意,姜蕈却站了出来,于是大伙儿平时也愿意多帮衬她几分。
蓝衣少年打量了一番,便见他收拾好了包袱。
转过头时隐约瞧见他红通通的眼眶,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两人前后而行,都静默无言,少年数次侧头看去,见他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他摇摇头继续向前。
姜蕈望着面前裴府宏伟的大门,一双红如兔子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心情不错,好笑地说道“你不会也以为我是来赶你走的吗?”
“难道不是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声音微微沙哑。
“哼,爱哭鬼!”
蓝衣少年拢袖朝进走去,姜蕈急急追了上去。“那是做什么?”
“你今后不需要在粮庄干苦力了,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是恩惠对我而言简直糟糕透了的消息。”
“从今日起你便是少爷的侍仆了。”
姜蕈站在原地,脑海里全都是他方才说的话。
“真不知道少爷看上他哪点了?笨头笨脑的,还是个爱哭鬼,竟然要和这样的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蓝衣少年摇摇头,神情十分忧伤。
“还不快点跟上!”
“噢,来了。”
“少爷,人带来了。”蓝衣少年恭敬地答复,全然不见方才的趾高气昂。
“嗯。”
裴翊坐在案后,案上堆着厚厚的书册,而他则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另一只手极快地在珠算盘上拨弄着,时不时地用笔在上面圈点着什么,姜蕈知道这是在算账。
偌大的房间里静悄悄地,唯有算珠噼里啪啦敲打的声响。
姜蕈见少爷似乎有点忙,没空理会他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转着。
少爷的房间真大,比她住的地方要大的多。
只是,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
他们在的是一间书房,少爷身后满满一壁的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全都是书籍,这么多的书得看到何年何月呢?
至于地板光洁地都可以照出她的倒影了。
屋子的右侧隔着一道大大的山水屏风,掩住了里面的场景,那应该便是少爷的卧房吧。
客厅棕色的楠木圆桌上放着茶盏和一只造型别致的香炉,有袅袅熏烟自内萦绕而上。
她说怎么进来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有别于她曾在秀秀姑娘房里闻到的那种浓郁惑人的香味,这种香气很淡很淡,却有股清新之气,让人莫名心宁。
原来少爷也熏香,她一直以为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子才会熏这玩意,瞬间看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看够了?”房间里忽地响起一道戏谑声,姜蕈才注意到少爷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双臂抱在怀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少爷。”她低头叫了一声。
“看出了什么吗?”
姜蕈老实地回答。“很大,很好看。”
噗嗤——
身旁的蓝衣少年不客气地笑出声,随后小声嫌弃到。“土包子!”
“阿绪。”裴翊沉声,唤作阿绪的少年不服气地瞪了一眼她,扭过头去。
原来他叫阿绪。
他似乎不太喜欢她,可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呀。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有什么不会的问阿绪就好,至于住处——”
“阿绪,让他住你隔壁好了。”
若是让他们同处一室,那孩子怕是会被阿绪折腾的,最后麻烦的却是他。
裴翊摇头失笑,看呆了一旁的姜蕈。
少爷笑起来真好看呐……
“是。”
阿绪不情不愿地应道。
“你现在就带他去把房间收拾出来吧。少爷我要出去一趟。”
裴翊说完起身进了内间。等出来后已换了一身青竹白衫,玉冠修容衬的他愈发俊朗。
姜蕈不自然地低下头,耳根偷偷爬上了一抹红晕。
“少爷,要替您备马车吗?”
“不用了。”
待少爷走后,阿绪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姿态。
“听到没?少爷说了什么事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许往西。不然要你好看。”
姜蕈眨眨眼,她明明记得少爷的原话是让她不懂的问他,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什么都要听他的,不过看着阿绪不善的态度,她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
阿绪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走吧,带你去你房间,不过,别指望我会帮你收拾的。”
“噢。”
她好像也没说让他帮忙……
在裴府伺候少爷的日子和以往截然不同,姜蕈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
少爷很好,并不像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他从未苛斥过他们,虽然偶尔会打趣她,惹得她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
她曾经很羡慕那些出身富贵的人,凭什么生来便衣食无忧,而她们这些穷苦人家却要日日为温饱挣扎。
可当每每深夜,府里的人都睡下了,书房里仍闪着烛光。她在椅上打着盹儿,梦周公。少爷在烛下阅着厚厚的账目本时,她渐渐明白了老天爷其实很公平,她只要温饱足矣,少爷的身上却系着裴府和庄里上下几百口人的生计。
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像现在这样,知足就好。
对于姜蕈而言,最开心的莫过于可以日日见到莞儿。
老夫人午间小憩的空闲,莞儿悄悄溜到辞归园来寻姜蕈,裴翊抬眸看了眼。
“嗯。”
慷慨地放了人,阿绪眼睁睁看着他们携手而去,气的直跺脚。
“少爷!”
“嗯?”
“您为何要让他去?”
“人家都来寻了,若不放人,传了出去还以为少爷我苛刻下人,岂不是坏我名声。”
“您明知道我、我……”阿绪涨红着脸,话憋在嗓子眼儿却出不来。
裴翊一本正经道:“人家是兄妹,很正常。”
“可是……他们又不是亲兄妹!光天化日下拉着人家的手,他一个男人不要面子,莞儿可是姑娘家!”
随手翻过一页,裴翊拾起清茶轻呷一口,挑眉道。“哦?可我见莞儿看上去似乎很欢喜的样子。”
阿绪语塞,他自是看了出来,不然又何苦如此郁闷。
连少爷都向着那小子,不就是比他白了些许吗?瘦里吧唧,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有什么好。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