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京城西郊的普济寺,是中州大陆第一古刹,也是唯一一个山以寺为名的存在。西郊那一大片连绵百余里的山,都是普济寺的地盘。三十年前,中州大乱,群雄争霸,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战火侵蚀,唯有普济寺,始终远离纷争之外,为无数百姓提供了庇护之所。一时间,普济寺威望空前。后大齐立国,皇帝有感普济寺泽被苍生,功德无量,特赐其良田千亩,予其特权无数。八方香客竞相来拜,普济寺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
普济寺现任住持济慈大师,是世所公认的活佛,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了。世人皆传济慈大师仙风道骨,修为高深,能堪破命轨,趋吉避凶,故而每到普济寺之人,定要求见这位济慈大师。不知是不是来拜访的人太多,九年前,济慈大师便不常留在寺里了。言说要云游悟道,寺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其弟子无尘大师。世人惋惜,但排队预约求见济慈大师的人依然不减。
“这普济寺果真热闹得紧呐!”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人来人往。
“不热闹些怎么对得起这千年古刹的名头呢?”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男子走到他身旁,看到院子里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人也忑多了!师傅又不在,真搞不懂他们这样每天来有什么意思!”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济慈大师不可能永远都不回来。”白衣少年转身,看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要不把头剃了,要不不要穿僧衣。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当成酒肉和尚的!”
僧衣男子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僧袍,长长的头发未曾束起,直到了腰部。
他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爷我高兴就好!师傅都不管我,要你管我!”
白衣少年摇头:“真搞不懂济慈大师为什么会收你做关门弟子?”
“那证明爷我有魅力!”僧衣男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想做师傅的徒弟还没戏呢!”
“我可不要做和尚!”白衣少年也坐了下来,“红尘俗世,我还没看够呢!”
“你想做,师傅也不收啊!”僧衣少年道,“不过话说回来,师傅不是给你算过一卦,说你今年有一大劫。怎么我瞧着,你这劫难有些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意思呢!”
“大师算的卦自然是极准的!”白衣少年道,“大师也说,虽是大劫,避无可避,但尚有一线生机。许是我命好,恰恰遇到了这一线生机!”
“哦?”僧衣少年来了兴致,“你说说,是何方神圣救了你?”
白衣少年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只知此人武功不俗,医术极高。”
“切!这叫什么信息!”僧衣男子很失望,“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多了去了!我还以为凭你的本事一定能猜得出他是什么人呢!”
白衣少年好笑道:“你当我是神仙么?掐指一算就能知晓?”
“我还真以为你是神仙呢!”僧衣少年斜眼看着他,“论算卦的本事,我都要以为你才是师傅的徒弟了!”
“我那是算卦?那怕是这江湖术士都要失业了!”
“你可不就是害的不知多少江湖术士失业了么!比如,你面前的这位!”
白衣少年瞪了他一眼:“好了!别闹了!我有正事要问你!”
“哎!真是无趣!”僧衣少年不满道:“就知道你无缘无故来普济寺不会这么简单!”
“怎会?”白衣少年一本正经的说,“小生进京投亲,不想遇到强盗,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来求助于柳少侠,这才来了普济寺!”
“你就是用这番说辞骗的你的救命恩人?”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自然是要多留个心眼儿的!”
“放屁!你心眼儿还不够多?比干都比不上你!”
“柳少侠这么称赞小生,小生真是受宠若惊!”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柳少侠也不差啊!”
“行了!”僧衣男子冷哼一声,“说吧!找爷有什么事?”
白衣少年掏出一块破布,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僧衣男子接过,上面有些黄白色的斑点。他凑到鼻尖闻了闻。“这是血?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可能分辨出这上面的药材?”
“药材?”僧衣少年凑近,又细细闻了闻。“这是……”他眉头微皱,“上好的金疮药!”
“……”白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我是问你这药的出处。”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僧衣男子把布扔到桌上,“这药很特别,是我见过最好的金疮药。三年之前,我曾在西南见过一次。”
“西南?”
“是。我去梅里山找一种药材,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遇到了一位摔下山崖的伤者。他伤的很重,腿骨都碎了,那时以我的医术,只能保住他的命。之后我上了山,三个月之后我下山,发现他腿部的伤已经被治好了。”
“好了?”白衣少年很惊讶,眼前之人的医术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连他都束手无策的伤,竟然能治好了?
“是。”僧衣男子顿了一下,又道,“我很惊讶,询问之下,那人告诉我是一位姑娘救了他。”
“姑娘?”他还以为,医术如此了得的人,定然是浸淫医术多年的老大夫,未曾想却是位姑娘。
“没错。还是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僧衣男子的眼光透出灼热,“一个小姑娘医术就这么好,那她的师傅就该是如何的厉害?我之后曾细细寻访,想找到那位姑娘,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白衣少年想了想,道:“你说会不会救我的那位高人就是就是那姑娘的师傅?”
“何解?”
“药匣。”白衣少年道,“送我到普济寺的那辆马车很简单朴素,但是那药匣却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僧衣男子很期待。这小子的脑子一向好使,若是他真的能找到那个人,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很好看。”
“……”
“我的意思是,它比一般大夫用的药匣要精致。不只是外观,里面的机关也十分精巧。”那时候他偷偷打开过匣子,里面的空间利用十分巧妙,三层的匣子,每一层每一面都能打开。
“这就能证明那个人是那姑娘的师傅?”僧衣男子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匣子,只要找到制作之人,想要多少都有可能的!”
“但那药材就不简单!”白衣少年道,“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把药方随便外传呢?”
“话虽如此,但你如何能确定这药材不是别人所赠?”
“不会!”白衣少年很是笃定,“那药匣中有很多药瓶,但他为我们上药,将那一整瓶药都用了!这就不可能是友人所赠。何况,那位老人家看起来并不像那马车的主人。他的手上有很明显的茧子,像是常年手握兵器的人。而指尖的茧子却不明显,故而他应该是不会医术的。”
他想起那位老人家包扎伤口的方式,很特别,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手法却不太娴熟。
“那你看他应该是什么人?”
白衣少年沉吟道:“我猜,若不是退伍的老兵,就应该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听口音,他似乎是中部益州一带的人,但在西南边境住了不少时间!所以我以为,他更可能是退伍的老兵。再联想你见到那药材的地点,我们不妨认为,这位老者或许曾经是我大齐西境的士兵,也许是与羌国交战的过程中受了伤,刚好被那位姑娘及其师傅所救,于是便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报恩。”
“说的跟真的一样!”僧衣少年看着他,叹了口气,“所以说,师傅不收你做徒弟真的是太亏了!看看我们师兄弟,那个能继承他算命的衣钵呢?”
白衣少年笑了笑,道:“大师自然有大师的考量!”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济慈大师,几乎每次遇见,他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济慈大师的态度,得道高僧,自然是高不可攀的!只是他至今都记得,济慈大师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七年了,他从未参透。
三年前他离京,柳生死乞白赖的让济慈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卦象说他三年之后必有一大劫,若是挨过,则此生诸事顺遂,否则必一世颠簸。想起当时在城郊的惊险,他真的以为自己此生要就此终结了。没想到,竟然大难不死。
“柳生。”他道,“大师什么时候回京?”
“怎么,你想见我师父啊?”柳生看着他,眼神透出十分的同情,“别想了!师傅不会见你的!他说这世上,他最不想见的人有三个,都会在佑康二十年的时候出现在普济寺,所以他才避了出去。而你,十分幸运的,就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
白衣少年无奈苦笑。济慈大师不想见他,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却一直未曾想明白,大师究竟为何不愿见他。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不妥,那为何又会告诉他他命中的大劫?
“你说,大师为何不愿见我?”
七年,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柳生叹了口气:“我从何知晓?师傅一向神秘,他不想说的事,谁问都没用!当年你离开之后,我曾问过他这劫难可有破解之法,可他只说‘不可说,不可说’,我再问之时,他便说了一句‘我与他算卦只是因为命中有此因果,就如我收你为徒,亦是因果’。”
“因果?”白衣少年忽然笑了。那倒是好极了!既然因已出,那这果也该登场了。纠纠缠缠了七年,是时候理清这所谓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