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康二十年的秋猎结束得很完美。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京都上下无不在谈论秋猎场上的诸位大齐儿郎的飒爽英姿。而这其中,尤以陆小将军和苏小将军为甚。汇源楼的说书先生很是与时俱进,几乎是在秋猎结束的同日,便编好了完整的故事脚本,围绕着聂将军、陆小将军和苏小将军脑补出了数十场的惊险大戏。
是日天朗气清,汇源楼人满为患。说书先生在大堂中央说得眉飞色舞,周围的人亦听得津津有味。
二楼的一个隔间里,两个锦衣少年正相对而坐,侧耳听着大堂中的故事。少顷,一回终了。青衣少年终于忍不住笑道:“这回陆小将军可是名满京都了!”
对面的劲装少年眉头微皱:“这先生甚是聒噪!都是些没影儿的事情,偏他说得这么起劲!”
“在下倒觉得这先生说得甚是有趣!这天天儿的过着一样的日子,总归是要有点热血故事来激励激励生活不是?”
“话虽如此,但也要符合实际不是?你听那先生说得是什么?徒手打死大虫?他说的那是武松吧!再者说了,艮山围场要是真的有大虫,恐怕这负责的一干官员都要吃牢饭的吧!”陆安泽实在很难理解这些说书先生的逻辑。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说书人讲的东西。就像阿玥说的,他们讲的故事转来转去就是那么几个,把环境描写夸张词汇什么的去掉,最后剩下的事情一句话就能讲清,那还不如省下些时间来干些别的事!
叶殊行失笑。没想到这位陆小将军的性子这么的实在。
“陆小将军言之有理,”他道,“只是这说书的乐趣不就在于这些环境渲染和夸张词汇么?”
“是这么说没错!”陆安泽也赞成,“就像我妹妹说的,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故事。说书说的是热闹,这世上喜欢热闹的人亦是很多。只不过,恰好我们不喜欢罢了。”
“陆大小姐高见。”叶殊行想到那夜陆宁玥的一番谈论,倒是觉得这样的话的确像是她说出来的。
“哎!”陆安泽摆摆手道,“哪有什么高见不高见的!不过说起来,今日请叶公子来的正事还未做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叶殊行行了一个大礼。
“陆小将军这是做什么?”叶殊行急忙起身避开,“陆小将军折杀我了!”
“叶公子当得这一礼!”陆安泽道,“若非公子,舍妹绝不可能只是伤了脚那么简单!况且,自秋猎结束到如今,任何一点关于舍妹的不利消息都未曾传出去。这一点,才是要万分感谢叶公子的。”那日阿玥情急之下说出了叶殊行的名字,若是有心人随便传一传,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都好,阿玥的名声定然都会受到影响。这些天他一直在担心这些事情,也准备了不少应对方案,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些日子,关于秋猎一事,所言依然只是围绕着狩猎、围绕着夺得前三的几人。他很清楚,若非有人特意遮掩,又岂会如此风平浪静。
“陆小将军言重了!”叶殊行道,“事情若是传言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殊行此为,亦是为了自身。”
陆安泽明白。叶端十四岁之时便连中三元,陛下亦曾以晏婴之名称之。这样一个人,定然是自有其傲气的,断然不会因为这区区一件意外便将自己的终身搭了进去。而叶端这样一番开诚布公的言论倒也令他对他的好感上升了一个阶段。君子贵乎诚,叶端倒也无愧他淇奥公子的名头。
“总之,还是要多谢公子。”他道,“大恩不言谢!我陆安泽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今后但凡叶公子有事,只需知会一声,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小将军言重了!”叶殊行笑道,“这的确只是一件小事,若是将军一直记挂着,倒反而显得在下别有所图了!”
叶殊行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坦荡,倒是让陆安泽心内大受感动!如此心性纯良之人,倒是难得!只是可惜了,若他不是个书生,陆安泽都想要顺水推舟,把妹妹许配给他了!
“叶公子高义!若是我再说下去,倒反而是辱没了叶公子了!”陆安泽抱拳道,“我是个粗人,对于你们文人之间的礼节也不甚清楚。但我观叶公子性子温厚,倒也想与叶公子交个朋友!如若叶公子不嫌弃,不妨我二人同辈论交?”
虽说陆家与叶家同朝为官,二人亦年龄相仿,但毕竟两家一文一武,且陆将军长戍边城,叶丞相高居京都,寻常也无多余交集。故而陆安泽所言同辈论交倒也并无不妥。
“能得陆兄青眼,是在下的荣幸!”叶殊行从善如流。
“能与叶兄相交,亦是我的荣幸。”
一时间,二人便都笑了。同是少年英豪,即使一文一武,也难以阻断其惺惺相惜之情。
叶殊行笑得“温厚”,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此次陆兄回京不知要待多久?可有时间留下过年?”
陆安泽不疑有他,只道:“若无意外,该是可以的。如今羌国也与大齐和谈,这西境暂时也安定了,故而陛下开恩,特许我年后再回。”
既然陆安泽年后才回,那么也就是说,即使陆宁玥要回边城,定然也是在年后了。叶殊行心中有些窃喜。
“那陆兄倒是可以多休息一些了。”叶殊行道,“听闻陆兄十四岁便上战场,到如今也已经六年有余。这期间正是西境战事最焦灼的时候,陆兄虽年少,却立下不少功勋。实在是我大齐男儿之榜样。”
“叶兄所言,愚兄惶恐。”陆安泽道,“卫我大齐国土、护我大齐百姓,实乃将士之基本职责。功勋一事,亦是所有将士合力所得。我不过担了个名头而已!”
不愧是兄妹,这所言所行都是如出一辙。叶殊行心下感叹。看来方方面面,陆大将军都是将陆宁玥当做男儿来教养的呀!他一时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收敛了情绪。
“这战争的胜利的确是要靠各个将士齐心合力方能得到。但将领的领导却是其中最重要的。”叶殊行道,“这些年小弟四处游历,倒也偶然到过战场。虽然不是战事正酣之时,却也见过不少争战,深知将领对于战役一事的重要。小弟以为,将领若贤,能敌千军!”
陆安泽很意外。他以为叶端不过是个书生罢了,即使品性纯良,即使才高八斗,但也不过是对于学问一事罢了。却没想到,他对于战役一事亦有研究。
“叶兄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呐!”他忍不住赞道,“我一直以为,书生所谓的游学不过是到几处平稳安宁之地寻几位学者论道罢了,不曾想叶兄竟然还去过战场?”
叶殊行心内失笑,果然是兄妹,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他面上带着浅笑,道:“游历游历,自然是该将所有只知其名不知其里的东西都弄弄清楚才行。不然,又何必风尘仆仆四处风餐露宿?闭门造车不是更好?”
“哈哈!叶兄果然有见识!”陆安泽大笑道,“对我胃口!”
“陆兄见笑了!小弟只是说了心里话。”
“就是这样才好啊!”陆安泽笑道,“愚兄越来越觉得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可惜啦!若是你不是……”
陆安泽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陆安泽打着哈哈,“叶兄此次回京是打算入朝?”
叶殊行右手微动,淡笑道:“并非。此次回京只是因为有些私事要办,待此间事一了,还是要离开的。”
“离开?怎么叶兄还要继续游历?”按着叶端的学问背景,将来入内阁都没有问题,可是却在中状元之后便离京游历,这其实让所有的人都想不通。
“确有此意。”叶殊行笑道,“学问一事,终归是要多习多思才是。”
“不愧是淇奥公子!”陆安泽很是佩服他,“能够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名利诱惑而只为了学问一事,叶兄当真是让我等汗颜呐!”
“陆兄真是言重了!”叶殊行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我读书与陆兄习武亦是一样,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二人又天南地北地谈了许多话,一时间倒是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意。陆安泽没想到叶殊行是这样一个人,不论与他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够接上,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一字一句,皆言之有物,奈何,却是一书生……陆安泽暗自叹了口气。
陆安泽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叶殊行亦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能感觉到陆安泽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说明事情还是顺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的。至少,若他当真上门提亲,陆小将军也不会过于为难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