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烈，枯黄的树叶自枝头打着旋儿落下，湖边的凉亭中，石桌上的茶杯氤氲出阵阵热气。
“陆兄来找我，不是就想这样和我大眼瞪小眼吧。”叶殊行笑得如朗月清风。
“自然不是！”陆安泽有些踟蹰，但到底还是将来意说了出来，“我与叶兄也算得上相识一场，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还望叶兄万万不要怪罪！我不知小妹到底是哪一点入了叶兄的眼，只是小妹到底还小，我并不想这么早将她嫁出去，所以这门婚事……可否作罢？”
“陆兄的确坦荡，那小弟也不兜圈子了。”叶殊行坦然道，“我答应过陆将军，婚事定会等到陆小姐及笄之后。所以如果是因为这个，那陆兄大可不必担心。”
“你问过父亲了？”陆安泽有些激动，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是了，如果不是先说服了父亲，叶丞相又怎会上门提亲？不过——叶兄向妹妹提亲，究竟是为何？若只是因为秋猎之事，那叶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妹妹从小跟着我，是作男孩子长大的，不会如一般京城贵女一般计较。”
在陆安泽看来，叶端其人，就如其名字一般，君子端方。他向陆家提亲，定然也只是因为那日秋猎之事。
“可我会计较。”叶殊行收敛了笑，“叶家祖训，男儿当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我到底是坏了陆小姐的名节，若是连负责的勇气都没有，我如何面对叶家先祖！”
“……”陆安泽语塞。人家连祖训都搬出来了，自己总不好让他做那不孝之人吧！他心内有些烦乱。可是到底，还是妹妹的幸福最重要。
“叶兄，你是很好，但跟我妹妹并不适合，勉强在一起，也不过徒添烦恼而已。”
叶殊行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陆安泽有些心惊，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饶是他身经百战，居然也感到一阵寒意。
“陆兄可否直接告诉我，”叶殊行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凉，“究竟为何一定要我退亲。”
陆安泽移开眼睛，暗暗告诉自己，妹妹的幸福才是最重要。
“因为我不希望妹妹不开心。”
“陆大小姐有心上人？”叶殊行突然道。
“当然不是！”陆安泽断然否定。
“那为何与我定亲她会伤心？”叶殊行心中暗舒了一口气，虽然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得到陆安泽的亲口证明，他的心才能真的放下。
“妹妹喜欢自由。她喜欢骑马在草原上奔驰，喜欢去大漠中探险，喜欢和巫医一起入山研究药草，喜欢战场的士气如虹，喜欢江湖的快意情仇……她唯独不喜欢困于一隅，不得自由。而你能给她的，恰恰只有她最不喜欢的。”陆安泽一狠心，干脆把实话说了出来。若是能达到目的，把妹妹会功夫的事情暴露于他的面前也并无不可。他相信叶殊行的人品，就算知道了，也定不会乱说。
“你怎知我给不了她喜欢的？”叶殊行放开手，“还未发生的事情如何能臆断？”
“这不是很明显么？”陆安泽正色道，“叶兄乃是佑康十七年的状元，公认的大齐第一公子。你将来注定是要入朝堂大展身手的。到时，身为你的夫人，必然只能困于内宅。但舍妹不适合这样的人生。如金丝雀一般困于笼中，她做不来。何况，身为你的夫人，定然也是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做好那‘夫人外交’！可是妹妹从来未曾学过这些，她若真的成了你的夫人，想必很有可能会拖你后腿的！”
陆安泽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在打鼓。不过若是能够解决这件事情，再多说些妹妹的糗事也未尝不可。
“陆兄多虑了。我不会入朝的。”叶殊行神色坚决，“叶家祖训，每代叶氏子孙，只许嫡长子入朝。如今朝中已有大哥，所以我是一定会回乡的。”
“竟有此事？”陆安泽很惊讶。虽然早就听闻滁州叶家家规甚严，但每一代只得一人入朝这样的规矩，还是着实让他震惊了一场。
“的确如此。”叶殊行道，“叶家家规第一条，便是这一代只一人入朝。”
滁州叶家传家数百年，除了其子弟确有真才实学之外，这些严苛至极的家规不能不算是重要的原因。
“不对呀！若真如你所言，那为何叶丞相与叶侍郎都在朝内？”
右丞相叶知谦，兵部侍郎叶知谨，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呀！
“二叔是个特例。”叶殊行叹了口气道，“乱世之时，自然只能权宜行事。”
三十年前的那场战役，叶家亦是别无选择。乱世之中，独善其身这回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与陆将军说过此事，”叶殊行接着道，“在下自知终其一生都是白身，论身份的确配不上陆大小姐。但既然决定娶她为妻，定会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人好。”
话已至此，陆安泽也不知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他了。嫁入叶家没有自由么？人家都说了会回乡，会只对妹妹一个人好！再争论下去，就该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叶兄，”陆安泽犹豫道，“舍妹……与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
若是妹妹真的嫁给了他，那些事情也瞒不了一辈子。提早说出，或许对大家都好。若是他因为那些便与妹妹解除婚约，那更好，皆大欢喜！
“我知道。”叶殊行笑了笑，“陆小将军可是想说陆姑娘会功夫一事？”
“你知道？！”陆安泽十分惊讶。这是妹妹最大的秘密，叶殊行如何会知晓？
“是！”叶殊行点点头，“在下前几日曾遇到些意外，多亏陆姑娘相救。”
“你就是那个倒霉鬼？”陆宁玥曾向他抱怨过，这京城治安太差，不过是想去普济寺找些药材，谁知道都能遇到追杀这种事情，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乎，便顺手救了一个倒霉鬼！
“倒霉鬼？”
陆安泽自知失言，一时有些尴尬。
“呵！倒也是，在下最近是有些倒霉，”叶殊行无奈的摇摇头，“幸好，遇到了陆姑娘。”
“不知，叶兄是得罪了什么人？”陆安泽有些不放心。妹妹为了救他已经伤了脚踝。依着妹妹的功夫，竟然也能受伤，可想而知那伙儿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若是那些人不解决，说不好还会再连累妹妹。
叶殊行叹了口气道：“便是那已入了死牢的牟阳侯。”
“竟然是他！”陆安泽这下心情更加微妙了。照阿玥所说，那群杀手都是亡命之徒，手上功夫都不弱。而且有的还是牟阳侯府的王牌。这样的高手竟然会被派来追杀叶殊行这一介书生，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再联系牟阳侯所犯之罪，看来叶殊行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呐！
“陆兄放心吧！”叶殊行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那场追杀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情！”
“你如何保证？”追杀这种事，看的是雇主的心情吧！你一个被追杀的人，拿什么保证今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陆安泽一点儿都不信。
“叶端不过是一介书生，牟阳侯之事，只是巧合。”叶殊行没有丝毫犹豫道，“成亲之后，我便会回滁州老家，这朝中纷争，自此便与我们无关了。”
归隐田园么？这倒不失为一个远离争端的方式。毕竟一个是镇守一方的戍边大将，一个是天下士子之师的文臣之首，这两家联姻，一旁盯着的人可不少！远远避开也好！至少妹妹此生，能活得舒坦！
陆安泽抬头看着他，严肃而认真。他道：“叶兄，我当你是朋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一向是把她放在手心里宠着的。我希望即使嫁了人，她也还是被人放在心尖上宠爱的。我相信你是一个言出必践的君子。我也希望，你真的能如你所说一般，好好对我妹妹。”
“陆兄放心！”叶殊行亦正色道，“叶端此生，绝不会辜负陆大小姐！”
“叶兄记得就好！”陆安泽起身，末了，又道，“若是有朝一日你食言了，那么即使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