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行定定的坐在亭中,面前,却换上了整套的茶具,一边的炉子中,热气缓缓冒出。
“叶公子还真是好兴致。”身后响起一阵清越的女声。
“陆姑娘。”叶殊行起身行礼。
来人正是陆宁玥。
今日刚到老夫人处,见兄长行色匆匆,她便猜到兄长定是往叶府而来了。本想截住兄长,可老夫人却将自己留下好一通说教。好容易出了宁安院,一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
“叶公子。”陆宁玥还了一礼,“我来是有事情要与公子说。”
“好。”叶殊行点点头,“先坐吧,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陆宁玥应声坐下,便开门见山,“方才,我哥哥来找过公子了吧?”
“是。”叶殊行毫不意外她的直接。
“想必哥哥与公子说过我的想法了吧。”
“是说过一些。”
“那也够了。”陆宁玥抬眼看着他,“我是什么样的人相信叶公子也清楚了吧,十多日前的偶遇,加上今日哥哥的描述,公子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安于内宅的人。”
“是,我知道。”叶殊行也定定地回视着她。
“那公子还要娶我么?”
“是。”叶殊行语气坚定,“是我坏了姑娘的名声,自是要负责的。”
“呵!”陆宁玥眼中闪过一丝讽刺,“若说坏了名声,那我救你那次不是更严重,当时也没见你提啊!”
“当时无人知晓,姑娘的名声自是无碍的。”叶殊行面不改色。
“是吗?”陆宁玥一挑眉,“那我姑且相信吧。只是公子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娶我?千万别跟我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话。我曾听过一句话,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叶殊行很无奈。他早就知道陆宁玥说话不拘小节,但是如今她来了这么一出,却还是让他有一瞬的征愣。
“就凭陆姑娘的颜色,见之而不起意的,若非心有所属,那一定是五蕴皆空。”他说出这句话,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语调轻浅,就像是在吟唱诗篇。生生让陆宁玥红了脸。
陆宁玥发誓,这是她唯一庆幸自己是为了追哥哥而来到叶府的一瞬间。若不是因为一路跑着过来的,脸颊的红晕还未消散,那她可就丢脸了!
“这么一本正经的夸人,看来叶公子平常一定没少训练啊!”
“姑娘还真是……”叶殊行有些无奈,“殊行所言,句句肺腑!”
“随你怎么说咯!”陆宁玥换回了话题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若我说,只是因为年纪到了,刚好又出了这件事,禀告父亲之后,父亲当即决定去陆府提亲,姑娘可信?”
“是吗?”陆宁玥很是怀疑,“那你为何还要告诉我父亲?”
“难道提亲不应该经过令尊同意么?”叶殊行一副惊讶的样子。
陆宁玥一噎,父母之命呀,她还真把这件事忘了!
“好吧!”若说因为知道人选是叶殊行所以父亲同意这门婚事,陆宁玥还是相信的。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叶家那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可是女子最好的保命符呀!
话锋一转,陆宁玥又道:“凭叶公子的智计,我可不认为你会没办法将此事遮掩过去。”
“姑娘就这么相信我?”
“公子如玉,智计无双。我记得镜湖先生是这么评价公子的。能当得镜湖先生如此称赞的人物,岂会是常人?”
叶殊行淡淡一笑,拿起茶叶,开始煮茶。手指翻飞,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请。”叶殊行将茶杯放至陆宁玥跟前。
陆宁玥端起茶杯轻嗅一口,复又轻轻放下。
“很香。”
“此乃云顶毛尖,最是甘甜清香。”叶殊行笑道,“姑娘以为如何?”
“叶公子泡的茶自然是极好的,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陆宁玥唇角带笑。
“姑娘不喜欢饮茶?”
“不,当然喜欢。”陆宁玥又端起茶杯,“只是这茶实在太好了。”
“这不好么?”叶殊行不解。
“很好啊。只是对我来说不好。”陆宁玥低头看着茶杯,“你是风雅之人,适合的是风花雪月,满腔诗意;而我适合的是走马江湖,快意恩仇。我们之间的差别就像这茶一般,于你而言,它是一门艺术,于我而言,它只是解渴之物。”
“是么?”叶殊行也低下头看着那杯茶,茶汤清透莹绿,宛如一块无瑕的翡翠,“你又怎知于我而言它就不是解渴之物?”
叶殊行抬起头看着他她:“姑娘一直在问我为何要娶你?那不知我可否也问下姑娘,为何一直不想嫁给我?姑娘也别跟我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两个人相处,其实无所谓合不合适,合适都是要经过磨合的。姑娘为何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因为你是叶殊行。”陆宁玥在心里默默的说。因为你是叶殊行,所以不想与你接近。可亦因你是叶殊行,所以想再给自己一个赌一把的机会。
“我是怎么想的重要么?”陆宁玥对上他的眼睛,“这世道谁会顾我的想法?是,父亲是说过不会干涉我的决定,但若我真的嫁给一个江湖人,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自古江湖庙堂多对立,即使不是对立,利益冲突也是不可忽视的。父亲不会让我可能会站到他对立面的事情发生。”
说完这些,陆宁玥苦笑了一声:“所以有朝一日父亲会让我去浪迹天涯的事情,从来只有哥哥和弟弟会相信而已。”
陆家有一个江湖人就够了,再多,上位者的猜忌可就承受不住了!
“那姑娘为何还一直在强调我们之间的不合适?”叶殊行默道。
“所以我今日来,”陆宁玥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不是找你退婚的。只是既然以后要朝夕相处,我觉得,那很多事情还是摊开来说比较好。公子以为如何?”
叶殊行有些意外,却还是老实点头:“自然。”
“我也不问你为何要娶我了,现在问这些也没意思了。”陆宁玥突然有些泄气,“已成定局的事,再去追究过程因由,实在无趣得很。”
“叶公子,”陆宁玥霍的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之前说的要离京开书院之事可是真的?”
“自然。”
“何时?”
“成亲之后。”
“果真?”陆宁玥简直喜出望外。若是真的成亲之后叶殊行便离开京城,那就远离男女主的圈子了呀!只要成亲之前自己避得远远的,成亲之后又不会再见,那岂不是喜大普奔?虽然她想看戏,但是也得先保住命不是!
“自然。”叶殊行有些好笑。若是叶家次子终身不得入朝的消息放出,恐怕那些想与叶家结亲的人家十之八九会打消主意的吧!可到了陆宁玥这里,却成了她答应的最大理由。
“那真是太棒了!”陆宁玥喜笑颜开。
“你很希望离开京城?”其实叶殊行不明白,京城始终是她的家,即使陆将军常年在边城,那京城中的陆老夫人还在,为何她却对京城排斥至此?
“当然啦!”陆宁玥眉眼都是笑意,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可是觉得我对祖母太冷情?”
叶殊行一愣。
“祖母也不喜欢京城,”陆宁玥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愁绪,“她喜欢的是云州老家,可是她还是得待在京城。我五岁便离京,对我而言,京城只是一处逆旅,不过待的时间稍长而已。对祖母来说,亦是如此。我走之时,祖母曾跟我说,让我离开,是不想我一辈子困于一隅,在出嫁之前,总得出去看看;到了出嫁的年纪,那个叫陆宁玥的姑娘便死了。”
“……”叶殊行唇角微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深闺女子,谁又不是如此呢?即使跳脱如阿娇,再过两年还是得去到别人家,自此冠上别家姓,成为妻子、母亲,于是那个叫作阿娇的女孩子,便永远留在了豆蔻年华的三月里。
“可是我不甘心啊,”陆宁玥抬头看着远处的天,湛蓝湛蓝的,蓝到人心底,只是到底可望不可即。
“我不甘心此生只活到嫁人的那天,所以去边城那六年,我一直努力练功,总觉得会功夫之后,那个死期就离我而去了。一年前父亲让我回京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就避不过的,只要我还活在这世间,就一定避不过。所以拖了一年,我最终还是回来了。”
叶殊行始终沉默,在他的世界里,女子从来都是应该如陆宁玥害怕成为的那种人一样存在的。这天下,留给男人去丈量就好,女子只需要活在羽翼之下。即使游历时见到不少特立独行的女子,让他对女子的看法稍稍改观,但那也只限于江湖中人。陆宁玥可以说打破了他十几年来对闺中女子的看法,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好了!”陆宁玥一瞬间又收敛了情绪,“所以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你,娶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哪天我就心血来潮跑去游山玩水,一路体验民情风俗了。”
“是吗?”叶殊行也收起了心思,“正好我也喜欢,说不定可以同路。”
陆宁玥耸耸肩:“我这人呢,很容易莫名其妙发脾气,也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突然之间,我就爆发了,那时候我最喜欢砸东西。”
“无碍,我最喜各类竹木制品,抗砸抗摔。”
“我不喜欢所有有鳞片的东西。”
“嗯,以后我会命人,这些东西绝不会出现在周围三丈之内。”叶殊行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默默补了一句:是害怕才对吧。害怕鳞片,所以不愿意处理鱼,也甚少吃鱼。所以在那天晚上,那样的环境之下,才会失态。
“我也不喜欢太过密集的东西。”
“放心,家中除了书籍,其他都少。”叶殊行收回思绪。
“我更不喜欢的是与那些夫人应酬。”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叶殊行笑得温和,“到时我一个教书匠,能有多少应酬?”
“那就好。”陆宁玥眉眼弯弯。
“还有什么问题么?”
陆宁玥想了想,道:“那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我的爱好比较广泛,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叶殊行沉吟半晌,又道,“成亲之前,我要出一趟远门。”
“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
“嗯,我知道了。”陆宁玥点点头,“到时需要我来送你么?”
叶殊行对她的直接已经习以为常了:“若是你愿意,我自然荣幸之至。”
“额……”陆宁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可以问一声是去哪里么?”
“当然!”叶殊行莫名心情有些好,“去南境。”
“牧州城?”陆宁玥心跳漏了一拍:那可是男二九死一生之地啊!
“是。”叶殊行也不隐瞒,“去拜访镜湖先生。”
陆宁玥低头端起茶杯,掩去了眼底的不安,“既是如此,到时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也还没去过牧州城呢!”
“若有机会,到时一定带你去。”叶殊行心下暗叹,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即使表现得再像个大人,骨子里还是没变。
“那就说定啦!”陆宁玥眉开眼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就等着公子的邀请了。”
“对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陆宁玥将茶杯放在桌上,“叶公子可有意中人?”
叶殊行一愣:“并未。”
“那就好。正好我也没有。”陆宁玥起身,“我最不喜夺人所好,若是有朝一日叶公子有了心上人,可一定得告知我一声,我一定会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