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大齐的花朝节，一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们最大的盛会。
二月十二，陆宁玥早早地就被祖母催促着跟着二婶出门了，洗漱换衣绾发，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陆宁玥觉得简直跟练完一套剑法一般。
“怪不得这里的女子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还是那么瘦！”陆宁玥暗叹道，“再来几次我都要疯了。叶殊行，我都想要早点嫁给你了！”
早点嫁了，早点离开。那时谁还会管你出门是不是隆重梳妆？
“我们阿玥真美！”陆二夫人由衷地赞叹。
“哪有！”陆宁玥不自然的扯了扯袖口，这么宽的袖子她还从来没穿过呢。“二婶，是衣服好看才对。”
“那也得穿的人底子好才行啊！”陆二夫人拿起一支九瓣莲花步摇为她插上，“这流仙裙啊，还是你能撑得起来。”
“瑶瑶还小嘛。”陆宁玥深吸了口气，又是步摇！要说这世间有什么首饰她最讨厌的话，那绝对非步摇莫属！每次带上都要换成小碎步，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要命了！可偏偏不管是祖母还是二婶都喜欢给她带这个！更重要的是，抗议无效。
“是啊！”陆二夫人叹了口气，“你说瑶瑶也就比你小两岁，怎么你都这么高了，瑶瑶还跟个孩子似的？”
“因为我是放养的呀！”
当然这句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笑笑，道：“不是还有两年么？以后会长的！”
“希望如此吧！”陆二夫人道，“好了，不说这个了！阿玥才是今日的主角呐，可得好好表现！”
“呵呵！”陆宁玥笑得有些尴尬。什么主角，明明就是去受罪的！在她看来，选择花朝节出门简直是找虐，城外花是多，但人更多！可偏偏，邀请她出门的据说是她未来的小姑，更确切的应该是未来的婆婆，拒绝不得。
“不要紧张！”陆二夫人只道她是第一次见叶家人心中忐忑，“叶夫人很好相处的。你瞧京中谁人不称道叶夫人温柔和善，待人可亲？”
“嗯，我知道。”陆宁玥笑笑，心里却不由道，那是因为那些人不是她儿媳妇。
陆二夫人点点头，很满意陆宁玥的表现，陆家长女，定是要撑得起大场面才行！之前听闻叶家上门提亲时，她还在担心阿玥常年在边疆长大，无人教导，能不能适应叶家诗书传家的礼仪，而今看来，至少温婉和顺，恭敬亲长是能做到的。至于其他的嘛，慢慢教就是了。
“行啦！”她拉起陆宁玥，“今日出城之人太多，我们还是早些出发的好，不然让你未来婆婆久等了就不好了！”
“二婶！您又打趣我！”陆宁玥佯装红了脸，垂下了眼睛。未来婆婆么？还真是好大一场硬仗啊！
济世庵，流云亭。
两个女子相对而坐。稍年长的那个似乎是在假寐，而年轻女子则低眉顺眼的，静静看着眼前的茶具。
风里传来淡淡的花香，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春日的寒意似乎也尽散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那假寐的妇人淡淡开口。
“恭候长辈是晚辈的本分。”少女很是谦卑。
“今日天气不错，”妇人睁开眼睛，“适合饮寒山翠。”
“夫人高见。”少女应和道。
“你来吧。”
“晚辈不会。”
“什么？”妇人讶异地看着她。
“晚辈不曾学过烹茶。”少女没有一点心虚，“若是动手，恐毁了这茶。”
妇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少女也不回避，任由她打量。
“你倒是坦诚。”妇人收回了目光。
“父亲教导晚辈要以诚待人。”少女回道，“谎言迟早会被拆穿，与其到时还要为如何圆谎伤脑筋，倒不如就不说谎的好。”
“陆大将军倒是会教导孩子。”妇人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夫人过誉了。”陆宁玥只当她是夸奖的话，“父亲只是教导我们立身当正。”
叶夫人笑了笑，不说话，只净了手，开始煮茶。
陆宁玥静静地看着。不得不说，不愧是母子，连泡起茶来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每一个动作都如一句诗。
“陆宁玥，这就是你将要与之相处一辈子的人们，你确定你真的可以处理好么？”她开始不自信了。加上上辈子，她能与传统文化搭上边的东西拿得出手的就那么三样：功夫、医术和字，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雅事从来只是观众而已。而她即将嫁入的人家，一砖一瓦都是诗情画意。
“陆小姐尝一尝。”叶夫人的话打断了陆宁玥的思绪。
“多谢夫人。”陆宁玥双手接过。对着叶夫人，她可不敢像对叶殊行一样直接，所以在得知会与之见面时，她恶补了不少品茶的知识。事实证明，这实在是太正确的决定了，至少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她能感觉到叶夫人的态度变好了不少。
“听闻陆小姐善书？”
“不敢当，”陆宁玥的姿态摆得很低，“只是能入眼而已。”
“不知陆小姐师从何人？”
“回夫人的话，”陆宁玥面不改色，“小女自小跟着家父，故而书法一道受父亲影响颇多。”
“哦~”叶夫人有些意外，“陆将军的字我见过，遒劲险峻，干净利落，但——恕我直言，并不太适合女子学习。”
“夫人高见，”陆宁玥笑道，“确有很多人觉得晚辈的字不像女子所写。”
叶夫人想起那墨菊图与灯笼之上的字，飞扬刚劲，乍一看的确不像女子所书。
“确实。”叶夫人道，“我记得你与殊行曾合作过一幅墨菊图，的确有你父亲的风范。”
“夫人谬赞。”陆宁玥一时拿不准叶夫人的意思了。照叶殊行所言，她看了自己的字，见了人之后就会放下对自己的成见，如今她这样说，这是过关了？
“好了，你不必紧张。”叶夫人轻笑道，“我想殊行去找过你了吧。”
陆宁玥一愣，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是。”顿了一下，又道：“叶公子担心晚辈不懂事，会惹夫人生气。故而……”
“行啦！你不用替他说话。”叶夫人摆摆手，“他怎样，我比你更清楚。这小子从小心眼就多。但我始终是他的母亲。”
叶夫人接着道，“我想你也知道，先前我对你有些成见。”
这该怎么接？陆宁玥有些懵。
“但今日见了你我便知殊行没说假话，”叶夫人脸上浮现笑意。
“啊~”陆宁玥更懵了，只见一面就知道叶殊行没说假话？您那是会读心术吧！
见陆宁玥这样的表情，叶夫人心下微微点头，这样才是一个正常的十几岁的女孩该有的情绪，之前她实在是太沉稳，沉稳到不像个孩子。
“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的眼睛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欲念。”
“您就确定不会看错？”陆宁玥一冲动话就脱口而出。
“你希望我看错？”看着她懊恼的表情，叶夫人笑道，“还是我真的看错了？”
“没没没！您当然没看错！我也相信您看人的眼光定是极准的。”陆宁玥急忙道。
“所以有什么话我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叶夫人收敛了神色，“你告诉我，那日秋猎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不是说相信我么？”陆宁玥忍不住嘀咕。
“是。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你说。”
“叶公子不是都告诉您了么？”
“不，”叶夫人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们去将军府提亲，他要娶你为妻。是之后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他才告诉我们那是个意外。但具体的细节却未曾说明。”
“那的确是个意外。”陆宁玥道，“我们在破云坡。中间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几个人起了争执，我被无辜殃及，自崖面掉了下去，幸得叶公子相救。”
“你从破云坡掉了下去！？”叶夫人十分惊讶，她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是。”
“那你……”叶夫人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我没事。”陆宁玥犹豫，又道，“只是连累了叶公子。”
“殊行受伤了？”叶夫人心揪了起来，“他之前才……”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夫人放心。”陆宁玥只做不知，“叶公子的伤并不严重。”
“你怎么知道？”叶夫人疑惑。
“……总之，”陆宁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之后曾托哥哥打听过叶公子的伤势，毕竟是叶公子救了我……”
“真的？”
“是。”陆宁玥想了想，又道，“是胡太医诊断的。”
“既是胡太医诊断，那想来应是没有大碍了。”叶夫人放了心。
“是。”
“既如此，那也算你们有缘。”叶夫人叹了口气，“殊行这孩子自小眼光就高。三年前他中状元之时他父亲和我本欲为他娶妻，只是他却说自己学识尚浅，要外出游历，我们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这三年中也曾为他张罗过婚事，只是他一直不肯松口。你是他第一个提起的女子，也是他开口求娶的。如今误会解开了，我们自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过日子的。”
陆宁玥垂首静听。
“你与她合作的那副墨菊图我看过，字与画相生相成，缺一不可。足以看出你们的默契。只希望你们今后也能这样，相扶一生。”
默契吗？陆宁玥心里叹了口气，只是恰好那幅画画出了自己心之所向而已。陆宁玥与叶殊行，本该是这个时空的两条平行线才对，只是如今纸面倾斜，不小心相交了。但交点一过，只会渐行渐远。
“宁玥所求，不过安定一生，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