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又开始下雪了。花朝节那几日好容易停了些时候,没过多久,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雪了。
佑康二十一年二月十四,陆小将军离京,随行的还有陆大小姐。她是要跟着陆小将军去往云州的。
马车吱吱的响,在满是积雪的道路上,走得异常艰难。马蹄印、车辙印,刚留下没多久就又消失在了雪中。
京城西郊的留别亭里,长身玉立的男子一直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队伍,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转身离开了那亭子。
不远处,一个戴着大大斗笠的少年倚马而立。
男子走到他的面前,伸手为他拂去肩头的落雪,道:“接下来你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待几日呗!”“少年”扶了扶斗笠,“叶公子走之前可得通知我呀!”
“你去哪里?”叶殊行接过她手里的马缰,“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一人不安全!”
“不安全?”陆宁玥挑眉看着他,“你确定?”
好吧,其实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不安全这回事一直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叶殊行轻咳一声:“总之,这样不太好?”
“你有更好的主意?我又不可能回陆府!”似乎想起了什么,陆宁玥急忙又加了一句,“我也不去你家!”
叶殊行自然不可能把她带回家,一回去,不就什么都穿帮了吗?
“我们提前走吧!”他道,“左右我也没什么事了,我们就早点走好了!”
“什么时候?”能早点走,她也很开心啊,早点结束,早点放心。
叶殊行略一沉吟,道:“后日吧!我回去回禀父亲,后日就启程。”
“好啊!”陆宁玥自然赞成,“只是你够时间收拾东西么?还有该告别的人!”
“放心吧。”叶殊行笑道,“我的行李很简单。至于告别一事,之前我就与思行、子清他们说过年后会去牧州,到时再一人留一封信就好了。”
“你安排好就好啊!我只是担心太匆忙会影响到你。”陆宁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从这里到牧州需要多长时间啊?”
“大概半个月吧!”
“那还好!”陆宁玥表示这还能接受,毕竟边城道京都也需要大概一个月呢!
说起大齐,离京城最远的地方莫过于西境的边城了。大齐的疆域其实偏于狭长,而边城虽是西境,其实更靠近西南,京都却在北方偏东的地方,故而这一距离是最远的。
“我有个朋友在城西有个庄子,不然我先送你去那边暂住两日吧。”叶殊行道,“走时我去接你。”
陆宁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我去普济寺吧!”她道,“离开之前我还是不要跟你一道出现的好。到时候我去折柳坡等你吧。”
叶殊行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再强求了。凭她的功夫,如今的京城,也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她了。两三日的功夫,很快就过去的。
“你说你后日就要走?”
“是的,父亲!”叶殊行垂手立于案前,静待父亲发话。
叶知谦收起最后一笔,将笔搁到了一旁。
“不是说三月初七才走吗?怎的提前这么多日?”
“临时有些事,但与先生约好的时间不好变,只好先行出发了。”
叶知谦沉默了半晌,道:“你兄长就快回来了。”
“是。”叶殊行道,“前几日兄长曾有信来,言说三月下旬会返京。”
“你们已经四年未见了,”叶知谦看着他,“这次若是再错过,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无妨。”叶殊行笑了笑,“以后我可以去看大哥。哪里都行。”
叶知谦看着他,他的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罢了!”叶知谦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你的事,你自己决定罢。”
“多谢父亲。”
“陆小将军和陆大小姐今日离京,你去了?”
“是。”
“若是有可能的话,”叶知谦道,“今年你们便完婚吧!”
叶殊行有些惊讶:“为何?”
他以为父亲会把婚期定在明年。
“如今的朝廷,不太平呀!”叶知谦道,“你与陆姑娘早日成亲,就能早一天避开这些风波。”
“父亲的意思是……陆大将军?”
“你一向聪慧,所以很多事情我从不与你深谈。”叶知谦叹道,“局势二字,我知你看得比谁都清楚,那你不妨定下心好好想想吧。”
叶殊行不敢相信,陛下真的会对陆家下手?四大戍边将军是大齐的门户,轻易动不得。尤其陆大将军,更是从起义之初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叶殊行一直认为,哪怕陛下对叶家动手,也不可能会对付陆家。
见他如此,叶知谦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孩子,聪慧机敏,但终究还是不够老练。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又岂能以平常心看待?
“我知道了。”叶殊行的声音很平静,“牧州事一了,我便亲自去边城见陆大将军。”
“如此甚好。”叶知谦道,“那你便去吧,一路小心。”
“是。孩儿告退。”叶殊行转身向门外走去。
“殊行,”叶知谦突然又叫住他。
“父亲还有何吩咐?”
叶知谦顿了半晌,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他道,“这个你拿着吧!”
叶殊行接过书,却是一本《山阴词集》。
“父亲?”
叶知谦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去南境,千万小心。”
叶殊行虽有疑惑,却还是点头道:“孩儿知晓了。孩儿再不会做让父亲母亲担心的事了。”
叶知谦笑笑,道:“好!去吧。”
直到叶殊行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叶知谦才回到了座位上。他看着书案上的字,心里始终静不下来。一旁角落里的书箱里,已经堆满了一整箱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的是同样的内容。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叶殊行。从小他就表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三兄弟里,就属他学得最好。老祖宗甚至说,若是他生在前朝,估计就没山阴先生什么事了。
山阴先生啊,那可是世所公认的文学大师和治世能臣啊!可惜,他偏偏成了他叶知谦的次子……叶家对不起他良多,以后也只会更多。
想起那次满身是伤躺在冰冷的禅房里的小儿子,叶知谦心如刀割。可是偏偏,他什么也做不了。
“殊行啊,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夜已经深了,灯芯剪了又剪。一旁的小僮靠在桌上,已睡沉了。
叶殊行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合上了面前的书。
又看完了一遍。从拿到这本书开始,到如今,他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了,可是不管怎么看,它都只是一本普通的《山阴词集》,除了字迹,其他的与自己珍藏的那版并无任何不同。可是父亲绝不会无缘无故送自己一本《山阴词集》,那关键到底在哪里?
叶殊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着方才看过的每一个字。对于《山阴词集》,他早已烂熟于心,饶是如此,他还是找不出那书中的异常。
烛焰飞快的动了一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里。
“公子!”
叶殊行猛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陆姑娘呢?”
“陆姑娘去了朱府。”那人道,“属下一路跟着她,见她去朱府转了一圈,之后……”
“之后怎么了?”叶殊行很担心,夜闯朱府这种事情也是她能做的么?她到底知不知道朱竟是什么人?
“之后……陆姑娘就找了间客房,睡下了。”
“你说什么?”叶殊行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姑娘睡、睡下了?”
“是。”青松很无奈,他也不理解这位陆姑娘为何要在逛完朱府之后直接在人家客房睡下了。所幸朱府与丞相府相距不远,所以他才急忙跑回来向公子禀告。
叶殊行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注意保护陆姑娘的安全。”
“是。”青松领命去了。其实他很想说,照陆姑娘的功夫,根本就不用他保护,倒是公子更需要才是。只是公子现在明显不想听建议,所以他只好乖乖照公子的话去做了。
“阿玥啊阿玥,你还真是!”叶殊行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去人家家里逛了一圈,还能那样大摇大摆的睡下。叶殊行再一次刷新了对陆宁玥的认知。
“只是她去朱府做什么?”叶殊行想不通,“还是说,她发现了朱竟与牟阳侯的关系?是啦!既然那日出手的人是她,那么她很有可能一路跟着冷锋,顺藤摸瓜找到了牟阳侯府,而正巧那日朱竟也在场……”
这么一想,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不得不说,叶殊行的确是猜中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只不过,陆宁玥发现牟阳侯府和朱竟,纯属阴差阳错。
“只是,阿玥到底发现了什么?”叶殊行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半夜三更从普济寺跑回城,还将整个朱府都转了一圈?
将所有的线索都连在一起又想了一遍,他却还是想不通。
蜡烛渐渐暗了下去,叶殊行这才注意到它已经快灭了,转头看了一眼,更漏显示已经三更了。他起身灭掉蜡烛,一旁的青柏却还在沉沉的睡着。
叶殊行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见到再问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