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玥跟着陆老夫人又在普济寺待了十来日才回府。回到京城的时候,胡林璧一案,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
锦衣卫奉命押解胡林璧进京,一路疾行,未尝多作休息。胡林璧本就年事已高,先前因为抄家一事受了惊吓,一路上都在生病,再碰上这连日赶路的状况,路程只走了一半,他便几乎连话都说不了了。锦衣卫无法,只得找了大夫来为他瞧病,耽搁了几日,见他有了些起色,便又迫不及待的上路了。只是没过多久,胡林璧的病情又加重了,这一次,他再也没能醒过来。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景帝正在同右丞相叶知谦谈话。他愣了片刻之后,便若无其事的接着安排事情了。六月的京城,正是最热的时候。前来复命的锦衣卫在太阳底下待了四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等到景帝的旨意。也不知那日景帝与叶丞相谈了些什么,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结束了谈话。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景帝似乎才终于想起了前来复命的锦衣卫,便直接告诉古俞让他离开了。
那锦衣卫头目在烈日下站了一日,最终却连景帝的面都没有见着就离开了,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景帝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当初命令锦衣卫限时押解胡林璧进京的人是他,如今却似乎完全忘了有这件事情一般。胡林璧的死讯传入京城已经两日了,景帝却始终未曾发出任何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的诏令。
“陛下是个念旧的人呐!”叶知谦在与叶殊行下棋的时候这么说了一句话。
叶殊行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怕是太念旧了呀!”
父子俩打着哑谜下完了那盘棋。京都的气氛便开始改变了。
念旧的皇帝终于是想起来处理这位从他起义初期就一直跟随着他,却被指结党营私谋朝篡位的老伙计了。相比于去年处理的牟阳侯和半年之前的临安侯,对于胡林璧一案的处理,景帝确实表现出了很强烈的念旧的感情。
大齐佑康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景帝下令胡林璧一案正式结案。胡林璧结党营私,罪证确凿,论罪当诛三族。然念及其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且业已身亡,故而从轻处理。胡家子孙,俱夺去功名,贬为庶民,勒令其返回原籍,五代之内,不得再受启用。
对于景帝的这一处罚决定,胡家子孙感激涕零,一路感恩戴德的往原籍去了。
“就这么……简单?”陆宁玥听到这个判决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景帝的疑心病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对于这个被指认谋朝篡位意图打掉他的位子的人他竟然这么宽容?太不可思议了!
“姐姐认为不该这样么?”陆宁瑶看着她,“这不是彰显陛下仁德敦厚,有教化之心么?”
“没有没有!这样很对!”陆宁玥连忙道,“陛下的决断自然是正确的!”就算不正确也得说它正确呀!
话虽如此,陆宁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景帝若真的是这么一个仁德敦厚,有教化之心的君王,那么那场令人谈之色变的“佑康清洗”又是从何处得来?
“唉!若是叶殊行在就好了!”陆宁玥趴到桌上。像这些事情叶殊行再清楚不过了,也省的她在这里猜。只是最近那小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已经许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往日巴不得日日送来的信也已经三四日未曾出现了。
想到这里,陆宁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叶殊行三四日不送信不是很正常么?
“你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他还得天天围着你汇报行程不成?”陆宁玥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下,这种小女人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脑袋秀逗了吧!
“姐姐?”陆宁瑶被她丰富的面部表情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陆宁玥坐直了身体,“没事,只是在屋子里待了太久了,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是吗?”陆宁瑶看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我们不是刚从普济寺回来么?”
“……”
陆宁玥又趴回了桌上。果然是脑子秀逗了!年纪大了呀,这么点事情就想不清楚了,实在是太没用了!
与陆宁玥那边轻松惬意的日子不同,叶殊行最近可就有点水深火热了。胡林璧一事如此简单的结束了,反倒让他的计划受到了阻碍。
“陛下真的就这么结案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汇源楼里,聂靖远和叶殊行因为“偶遇”而坐到了一起。这胡林璧一事,自然是他们的必议之题。
“确实不对劲。”叶殊行很肯定的说道,“你看着吧,后续事件会更加复杂。”
“你猜到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了?”
“无非陛下布下了一盘更大的棋,而胡家众人便是那棋子。”
“看来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可不是?”叶殊行道,“只是希望五皇子千万不要拆台才好。”
相处的越久,了解的越多,他们便越加没有把握让五皇子做这天下之主。
“阿远。”他道,“你要多加小心。”
景帝的棋盘铺的太大,这棋路他们一时半会儿猜不透,但是总归,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再像之前一般有惊无险了。
“我知道。”聂靖远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左右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我是能好好歇一歇了。无事牵绊,若真的有意外,也不会疲于应付。”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聂靖远就一直很闲。景帝因为体恤他受伤,便一直给他放假,所以这几日,他一直在四处闲逛。
“总之,我们都要小心。”
“没错。之后若有机会,我会再与五皇子谈一谈。”聂靖远叹了口气,“只是我怕,五皇子怕是不会轻易改变心思的。”
“无妨。”叶殊行道,“他不变,我们逼他变就是了。”
聂靖远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真再没别的主意了?”
叶殊行摇摇头,道:“没了!五皇子其人,心坚如铁,若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这一点,与阿玥出奇的相似。
“走投无路?若是物极而反呢?”
“不会。”叶殊行从来就没有想过被逼到绝境之时五皇子会选择抛弃大齐江山。
“你就这么自信?”
“是。”叶殊行眼中的情绪莫名。若是可以,他其实万般不想要这自信。每次这自信一出来,便会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相似。
前些日子柳生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他一直不想去想,不敢去想,所以这几日,才会这么“忙”。可是再忙也有停下的时候,一旦闲下来,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比较。越比较,越心惊。阿玥和五皇子,他们之间似乎生来便存在着一种默契,旁人再难触及。这个认知让他很是不安,可是却毫无办法。叶端第一次对一件事情完完全全束手无策。
见他居然盯着茶杯堂而皇之的发起了呆,聂靖远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什么?”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聂靖远看着他,“怎么觉得你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叶殊行笑了笑,“只不过是近日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处理后续,实在是让我有些累了。”
“最近的确是发生太多事了。”聂靖远不疑有他,“你也不要绷得太紧了。我们做的再多,五皇子自己不上心,也是白搭。倒不如顺其自然。”
叶殊行把玩着茶杯。他心里知道自己的确是该歇一歇了。事情不去面对解决,它就永远摆在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柳生说的事情,若是不解个清楚,那就是一根刺,深深埋着的一根刺,若真的有一日破土而出,后果,不堪设想。阿玥与他,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任何可能会引起不良后果的东西,他都要清理干净。
“我知道。”他道,“接下来我不会再出手了。如你所说,一切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