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殿下率领的送亲队伍离开京城后的第四天,南燕的使臣便到了京城。这次南燕使团声势不小,领头的,是如今的南燕四皇子钟堎。与之同行的,还有南燕陈王之女钟羽郡主。景帝未曾怠慢,在使团到达京城的当晚,便举办了国宴。
能够代表南燕出使大齐,这位四皇子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一场宴会下来,面对大齐数位能言善辩的外交能手,这位四皇子也未曾表现出丝毫的怯场,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来。景帝也很满意这位四皇子的表现,钦点勤王好生招待南燕使团。一场宴会,倒也宾主尽欢。只是,宴会临了,钟堎的一句话却让场面一度有些微妙。
“对了,怎么不见大齐的五皇子……哦,不对!该是逸王殿下。怎么不见大齐的逸王殿下呢?”他道,“说起来,逸王殿下在我南燕也生活了二十载,与我等也算半个故人才是?如何这故人来访,殿下却避而不见呢?”
“呵呵,祁东王世子即将大婚,五皇弟前些天便到祁东去了。”勤王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不巧啊!”钟堎叹了口气,“从前逸王殿下在南燕之时,与本宫这位皇妹交情颇深。此番出使,本该只有本宫一人前来,奈何皇妹吵着要见一见故人,这才向陛下求了个情,与我一道前来。谁知逸王殿下却在此时离京,这可真是不巧啊!”
此话一出,气氛更微妙了。而勤王却仍然嘿嘿笑着,只道:“这祁东王世子的婚期只剩半月的时间了。二位远道而来,不妨就多逗留几日,说不定到时候五皇弟就回来了呢。”
“依你所言,这勤王莫不是忽然间开窍了?”叶殊行饮下一杯酒,酒杯却一直置于指间。
聂靖远摇头道:“开窍倒是未必,得人指点怕是真的。”
“此话怎讲?”
“今日庐阳王异常安静啊!”
“你的意思是……”
“钟堎说还有事情之时,我看到庐阳王的表情有些微妙。”聂靖远道,“有点一切在他掌握之中的意思。”
“难道他二人联手了?”叶殊行有些不确定,“怕是庐阳王不会甘心的吧。”
“甘不甘心的,他如今还有得选吗?”
这些天庐阳王的确是腹背受敌。他千辛万苦隐藏的几条线路都受了重创,锦衣卫也有意无意的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晃过。若是他还同从前那般,怕是离死期也不远了。此时找上勤王,虽说算不得一个明智之举,但也能暂时置身事外了。
叶殊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不像。最多,他只是教了勤王这些话而已。勤王最是刚愎自用,然而却是个说话一根筋的主儿。为着这个没少被皇上责骂。这次风格大变,若没有人指点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说他二人联手了,却还差点火候。”
“那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计划生效了?庐阳王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的确初见成效了。”叶殊行笑道,“接下来,我们该再添把火了!”
“你打算怎么做?”
“庐阳王做过的事情不胜枚举,随便挑出一两件,放在旁人身上都可能会是灭顶之灾。虽说他身份特殊,但是这么多事凑在一起,那就算皇上有意赦免也没用了。何况他做的那些事情,本来就是皇上的禁区。”
“你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摆到台面上来讲了?”
“是!”叶殊行道,“如今南燕也掺和进来了。我们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会如何?对逸王殿下会有多大的影响?会不会就毁掉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以防万一,在逸王殿下回京之前,必须解决掉庐阳王,即使不能完全铲除,也要让他失去竞争的机会!”
聂靖远点点头,表示同意叶殊行的做法。“说起南燕,此次前来的钟羽郡主倒要多注意注意。听钟堎的意思,似乎这位郡主与逸王殿下之间关系匪浅。”
“殿下在南燕之时,这位钟羽郡主确实对殿下多有照拂。”叶殊行道,“殿下的贴身丫鬟也是这位郡主派去的。若是钟羽郡主亲自来了大齐,那怕是殿下的麻烦会不小啊!”
“你的意思是……”聂靖远有些不确定,“联姻?”
“不错!”叶殊行点点头,“且不论霍央派钟羽郡主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要钟羽郡主同殿下在南燕的事情坐实,一定会有人打着为国的旗号,让逸王殿下娶钟羽郡主。这么一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娶了敌国郡主,就相当于真的与那个位子绝缘了。这大齐天下同周恪便再也无半分关系了。
“看来这半月,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啊!”
“不错。”叶殊行点点头,道,“若无意外,庐阳王的事情五天之内必出结果。其实想想,若是勤王当真与庐阳王联手了,那么事情反而可以更快解决。这二人都不是那种甘心被人压住一头的人,不管明里暗里都是。若是二人联手,必有龌龊生。那时我们说不定可以一石二鸟。”
聂靖远笑了:“怕是老天不会轻易给叶公子偷懒的机会呢!”
叶殊行苦笑一声:“唉!所以说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能者多劳!”聂靖远端起酒杯道,“多年筹谋,在此一举。我敬你一杯,预祝所谋之事马到功成!”
叶殊行也举起酒杯,道:“四年韶光,你我一路相扶持走到如今,总归是要求个结果的。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殊行此生,最无悔之事便是遇到将军。”
那年北境万里冰封,二人在千倾风雪之中相见,初时互相试探,而后引为知己。之后默契配合近三载,扫清大齐北境几乎所有障碍,为了心中那个共同的梦想,一路瞒天过海到如今。叶殊行和聂靖远,早已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二人同饮尽杯中酒,一如当日决定直捣莫伊皇庭的那个夜晚。
此生只愿杯有酒,和血祭奠家与国!
酒饮毕,二人相视一眼,忽而笑了。
“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何忽然觉得像生离死别了呢?”叶殊行抬手拭过眼角,“阿玥说的对,果真年纪大了,就容易伤春悲秋了。”
“陆姑娘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叶殊行苦笑了一声,“陆管家说她很好,就跟睡着了一样。可是如今,我连陆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只是想看她一眼,也都是难于上天。”
“陆老夫人不让你进陆府?”聂靖远不解,“这又是为何?”
“我猜,”叶殊行垂着眼眸,“我猜,陆老夫人是担心阿玥好不了吧。担心阿玥好不了……担心会拖累我……担心……我会嫌弃阿玥……可是,我怎么会嫌弃她呢?怎么……舍得?”
“……”聂靖远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是张了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了。
“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他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么一句话。
叶殊行笑了笑,道:“阿玥自然是会好起来的。”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答应陪我回去,陪着我这个教书先生去看看这个天下。她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食言。我信她。”
言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眼角,却隐约有物落下,转瞬即逝。
聂靖远苦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今他们,算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吧!
“我忽然明白你了。”叶殊行道,“不想放手,不甘心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曾经,我还在心里怨过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如今,却是轮到我自己了。”
“所以笑话别人是要遭报应的。”聂靖远也笑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但凡事总会过去的。苦也好乐也好,都是会过去的。我们,也终有一日会过去。这么想想,忽然就也不觉得那些事情有多重要了。”
“我竟不知,聂大将军何时拜了济慈大师为师了?如此超脱的话都说得出来?”
“经得多了想得多了,也就说出来了。”
“说得很不错。”叶殊行道,“只是凡事知易行难。你我非圣人,这些事情即便知道也很难做到。”
聂靖远拨弄着酒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叶殊行又道,“我私心却是希望你可以做到的。”毕竟,即便同是沦落人,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聂靖远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漠然,“我始终是大齐的戍北将军。这辈子,任性一次也就够了。”
“好,我信你!”叶殊行举起了酒杯。
他说了,他便信。即便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叶殊行总归是有无数个备用方案来解决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的。但私心,叶殊行还是希望聂靖远能够做到。若有一天他真的做到了,那么聂靖远才是真的完完整整的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