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了小雨,大红色的轿子显得黯淡无光。
阴郁的红,喷薄的黑,越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越是让智伯瑶精神。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轿子停了,传来一声女人惊喜的声音,接着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是有人撑了伞跑了过来。
“您不就是去接个人吗?怎么这么长……”掀帘子那人话说了一半,看清轿中人之后愣住了。
智伯瑶瞧了一眼,庸脂俗粉,年轻时也许有几分灵动,如今老来像是鱼眼珠子一般毫无生气。
智伯瑶握着她的手腕,迫着那人撑伞把她送到府门前那片风雨吹打不到的地方。
一种小厮丫鬟似乎是愣着了,见到人也不知道问声好,不过,这也证明,这两口子并没有串通好。
“老爷呢?”女人这才发问。
“后面。”智伯瑶努努嘴,府门前一干人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管家背着智老头,身后一家丁追着给两人打伞,这样滑稽的组合,苍天可曾饶过谁?该打湿的衣服一件不少。
都是因为他们两跑得慢,故而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位夫人,答案还满意吗?
“这位就是瑶姐儿?”一旁立着的小姑娘开口讲话了,从她站位来看,是这夫人的女儿,年岁比智伯瑶小了些。
智伯瑶觉得这话刺耳,瑶姐儿,窑姐儿?是当真不谙世事还是话里有话,恐怕是后者。
看了那姑娘一眼,极力装出的谦卑却掩盖不住倨傲。
“叫我大小姐就成,你是?”智伯瑶温和地笑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大小姐是下人对主子的称呼,这小姑娘跟她算是姐妹,让小姑娘如此称呼,有几分看低,更算是示威,所以那夫人和小姑娘脸色都很难看。
“伯瑶,这是你小妹,智仲灵,”智老头上前解围,“那是你二娘,往后你就住在智府,爹好好待你。”
“你们唤我瑶瑶,懂了吗?”智伯瑶只觉得“伯瑶”是师父喊的,这些人不配。
“好,那就唤你瑶瑶。”智老头看她松口,赶忙干笑了几声,回头看向自己的夫人和次女,“称呼她瑶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恐怕除了智老头,在场的没人真心发笑。
“瑶瑶,你这些年住哪,你母亲可还安好,念过书吗,看着小手糙的,平日里做女红吗,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智夫人上前来试图拉着智伯瑶的手嘘寒问暖,博一个好名声。
不过,连珠炮似的发问,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机会,这样的表演太过拙劣。
智伯瑶一眼看穿她眼中的敌意,反握了她的手,语气轻柔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随后智伯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玩吗?你女儿还真是个可人儿!”配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是让那智夫人有了几分忌惮。
智夫人哑声尖叫,那是驴叫一般的嘶吼:“好,正要开饭!”
智老头责备地看了一眼,嫌她丢人。
智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也都掩面笑了。
“娘,你怎么了?”智仲灵一脸的难堪之色,小步跟在她身侧问了一句。
智夫人望着智伯瑶离去的身影,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伸出手给自己的女儿看。
“也没什么呀。”智仲灵翻着她娘的手,忽然发现那葱段一般的手开始泛红,显示出了深深浅浅的印痕,“好大的手劲儿。”
给别人找不痛快,是她智伯瑶的乐趣,现在看来这智府,还是有吸引她的地方。
一顿午膳,智府又多了一个让智伯瑶留下来的原因。
“这点心不错。”智伯瑶又塞了一个进嘴巴,跟身边那端庄得不像话的智仲灵一比,显得像个男孩子家。
“我屋里的丫头做的,你要是觉得合心意,我吩咐她每日……”毕竟是大家里的夫人,能忍,似乎一点儿也不记仇,桌面下左手揉右手,桌面上两边脸扬起一样弧度的微笑。
“我要了。”智伯瑶把背上的长刀“啪”的一声摆在桌上,把这老实本分的一家人吓了一跳。
“什么?”智夫人娇嗔着看向智老头,仿佛是在寻求庇护,暗送了好久的秋波,这才转向智伯瑶,“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懂。”
“那做甜点的丫头,我要了!”智伯瑶也学着智夫人看着智老头,死死地盯着他。
智夫人脸上表情变得很快,微不可查的怒变为人人可见的喜:“既然瑶瑶你开口了,我怎么能有不割爱的道理?”
上来就要抢人的确野蛮,但智夫人也就顺水推舟,安插眼线,何乐而不为?
智伯瑶微眯了眼睛,她十二岁的时候就抓过一只狐狸了,一只老狐狸,观察,是她的优点,通过一双眼睛直达人的心底,更是她所擅长,既然莫名其妙把她请了回来,那智府这坛死水,该照着她的心意搅动个天翻地覆才叫好!
“这是你的院子。”智夫人领着智伯瑶去看,“都专程打扫过了,物件都是老爷亲自挑的……”
又把智老头搬出来了,明摆着是告诉她智伯瑶:你要是敢对院子不满意,那就是对老头子不满意,老头的面子你总要给吧!
“我要那个。”智伯瑶指了旁边的院子,她天生有个毛病,凡是别人捧到眼前的东西都不稀得看一眼,一定要弄个出人意料。
智夫人也是累了,加上这是第一天相处,只好由着智伯瑶去了,再说了智伯瑶若是不骄纵,她拿什么去告状?
“这是音希,做甜点的丫头。”管家把人领到智伯瑶眼前。
屋子不错,智伯瑶来回走了几圈,目光这才落到了音希的身上。
大音希声,大方无隅,区区一个做甜点的丫头,竟然取了个跟师父意境相同的名字,智伯瑶有些不舒服。
“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讲!”音希有些撑不住了,主子没发问,她倒先出声了。
管家先是责怪那丫头坏了规矩,随后心里也犯嘀咕:谁架得住面色阴沉的主子一直盯着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智伯瑶幽幽开口,面上也没个表情。
“我?我也不懂这些,”音希指了指自己,一脸为难,“爹娘逃难,遇上了贵人,贵人给我起的名字。”
“哦?什么贵人?”
“听爹娘说是个白衣隐士,我还真不清楚。”
智伯瑶满面的阴云这才散去,跟师父有缘,那我也不至于为难你:“去小厨房做些吃的来。”
“要个什么花样子吗?”音希问。
“不用,做你拿手的……不,我画一张给你,你照着做,”智伯瑶找出纸笔,画了一张卫永昌,近看远看,最后在鼻尖上戳了一点墨迹,这才满意,“喏,照着这个样子。”
音希捧着这画哭着去了小厨房,大小姐分明是在难为人,这么精细的样子,她可是要费些心神了。
出了门,音希就把智夫人给自己的一包泻药丢掉了,主子这样的个性,哪里敢得罪她。
“你说她画了一张永昌王?”智老头问管家。
“千真万确,大小姐提笔就画,那叫一个熟悉,我是见过永昌王的,错不了,老爷您的运气来了!”管家满面堆笑。
智老头眼神里闪耀着野心:“那隐士果真有两下子,我这个侍郎早就做腻了。这个丫头当年我丢了,还真是丢对了!竟不知今日还能派上大用!真是时来运转,老天开眼!看着点,好生招待着,要个什么就由着她去吧,别让我家那个傻婆娘坏了好事。”
“这事儿您不打算让夫人知晓?”管家问。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别跟她说,免得旁生枝节。”
“知道了。”管家点着头退下,心里不免想起当年,智伯瑶的母亲倒是强出现在的夫人百倍,只是最后落了那样一个下场。
“主子,有您的书信。”
卫永昌埋首书堆,头也不抬:“讲!”
回了京都,本该第一时间去找父皇复命,只是因为脸上那点墨迹,他只好藏在家里不敢出门,免得贻笑大方。
“信里面没有字。”道隐有些为难地说。
卫永昌这才放下自己手头的东西:“谁给的信?”
“不知道,门童说是一个白衣人给的,里面有个小瓶子,”道隐递给卫永昌,“我检查过了无毒。”
卫永昌接过去看了,瓶身通透清雅,润泽如玉,不是凡品,对着道隐招招手:“你过来。”
道隐知趣地把瓶中的药水涂在脸上,命是主子的,区区一张脸又算什么?
药水果然洗去了墨迹,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
“这人是想要见您?”道隐问,“可是又不说来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已经说了来意,只是你不知道。”卫永昌把瓶子攥在手里,靠着椅子,指尖敲击着桌面,末了,只吩咐道隐,“备轿。”
卫永昌走出门去,天空铺满了红色晚霞,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脖子一疼,但也没在意。
这边,智伯瑶咔嚓一声咬下了那人形点心的脖子,很快吐在桌面上:“这味道,不对。”
一旁候着的音希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什么东西都没加,夫人给的东西我早就扔掉了!”
哦,这样啊,智伯瑶点头,可我没说你加了什么,是你自己承认的。
“罢了,里面的馅料换掉,换成这个东西。”智伯瑶说着,推了一张字条给音希。
音希低下脑袋:“奴婢不识字。”
不识字?
“那算了。”智伯瑶递了一盒胭脂过去,“把这个做成馅。”
“胭脂?这样,恐怕不能吃,会死人的……”音希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吩咐你的,只管去做。”智伯瑶把胭脂盒塞到音希手中,附带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要快。”
“是。”音希垂了头下去,发现厨房有一麻袋的胭脂。
“卫永昌,我可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智伯瑶笑了一声,一个飞身取下墙壁上的非明,开始舞起刀来,心情不好吹笛子,心情好了要舞刀,呼呼的刀势隔着院墙也听得清楚。
在厨房做点心的音希越发勤快。
在院子外捧着纸鸢的智仲灵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住处,扑进智夫人的怀里:“娘,我不去了。”#####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彼此互相试探,所以一切都是波澜不惊的